☆﹀╮=========================================================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琅琊榜靖柳同人—笙磬同音 作者:昨宵悲歌 琅琊榜靖王靖王妃同人CP,只谈风月,不说权谋。作者开文的目的是因为很喜欢这位柳小姐,真心觉得气质不俗。帝王之路太过高处不胜寒,就让这位柳小姐给予咱们这位水牛陛下些微暖意吧。我觉得正是这样的官家小姐,才能和景琰相扶相携一路并肩。虽是小言文,但文中可能不会有太多粉红,只是想循着书中剧中的一些线索填补一些镜头而已。 鼓钟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鼓钟喈喈,淮水湝湝,忧心且悲。淑人君子,其德不回。 鼓钟伐鼛,淮有三洲,忧心且妯。淑人君子,其德不犹。 鼓钟钦钦,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以雅以南,以?卟毁浴?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景琰,柳萦心 ┃ 配角:静妃,梅长苏 ┃ 其它:太子,太子妃 ☆、柳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渐识 ?  今年的琅琊榜美人榜上,初次上榜位于末名的是当今中书令柳澄家刚刚及笄的嫡孙女柳萦心,琅琊阁对她的形容是:浩气清英,仙才卓荦,柔婉端庄,温雅娴静。   如果说前几位美人榜的美人是牡丹花,那这位柳小姐便是梨花了。梨花虽没有娇艳华贵之态,却令人见之忘俗,自成一派风骨。   据说,这位柳家的小姐,是琅琊榜上唯一出身于高门世家的女子。中书令柳澄家的孙女,门第自不必说,在她还没有登上美人榜时,金陵城中便不断有王孙公子踏上柳家的门槛提亲。如今这两年她已及笄,柳家的门槛却更是被踏破了。为此,这位大梁国位高权重且又老谋深算的中书令大人心里也经常叹息,近些年京城慵懒成风,大部分的世家公子都无法入他眼。虽说好的也有那么几个,但置身夺嫡之外的柳澄反而比更多人看得明白,他知道,最近的京城风起云涌,金陵城中大多为官之人都已卷入夺嫡之中,而天下到底将会是谁的,谁都说不准。有些人家虽今日看着风光无限,玉笏满床,而明日说不定就如鱼肉任人刀俎了。面对踏上门来说亲的,柳老夫人放出话去:有相士算过命,柳萦心近两年不宜谈婚论嫁。提亲人无奈,只得任由为之了。好在再过两年,这位柳小姐也不过年方十八,还算等得起。? ☆、布谋筹局织风云,是灾是劫终归缘 ?  誉王府中,萧景桓目色怔怔地望着窗棂。秦般弱奉了一碗茶水,见他如此模样,便道:“殿下还在想什么?”   誉王目光放向遥远处,双指轻拍着窗棂,“今日本王得苏先生提议,目前须好好拉拢靖王。只不过,萧景琰此人,向来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况且,他的心思向来难测,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作何打算,要想拉拢他还真是令本王犯难。”誉王说着不知又想起什么来,眉头一皱,又道:“对了,昨日本王说送他金珠布匹,他倒是问了一句:难道忘了他府中只有两位侧妃。我后来一直想,是不是他察觉出了什么来?”   秦般弱笃定地道:“不会,当年之事做得如此隐秘,靖王也长年在外,难得回一次金陵,怎可能会察觉出什么。”   誉王闭了闭目,“但愿他什么都没发觉。只是,他后来将正妃的丫鬟和嬷嬷们驱逐却又怎么解释?”   秦般弱狡黠地反问道:“靖王是杀伐决断之人,如若他当年真觉察出什么来,又怎会只是将那些丫鬟嬷嬷们驱逐了事而已?”   誉王听她说罢,方点了点头道:“你此言也甚有理。”   秦般若略一思索,又道:“殿下,苏先生的话倒也正中般弱之意,我们日后在军方的力量也唯有靠靖王了。”   誉王道:“若是我们能将萧景琰拉拢到手自然是好,只怕萧景琰既不想站本王这边,也不会跟那萧景宣为伍的。”   秦般弱眉心低蹙,忽而又明眸闪动,对誉王道:“殿下,自从当年靖王正妃逝世,我们在靖王府再也安插不进人手了。之前靖王领兵在外,般弱也疏忽了他了。可如今,边境安宁,也许一时半会靖王会留置京中了,般弱倒有一法。当年般弱的师傅亲手□□的荀氏一直被安插在中书令府已达十六年之久,柳澄那个老狐狸为人谨小慎微,荀氏这些年用处不大,如今却正是该给她派上大用场的时候了。”   誉王摇摇头,又皱了皱眉,望向秦般弱,“你那些法子对付朝中大臣倒也算有用,只是那萧景琰又岂是能被媚术所惑之人,这并不妥当。”   秦般弱道:“殿下误会了,殿下可曾听说过柳澄的孙女柳萦心?”   誉王想了想,道:“倒是听说过,柳萦心这两年在金陵城中也算负有盛名的。”   秦般弱道:“荀氏是柳萦心的奶娘,般弱的意思是让荀氏以柳萦心奶娘的身份打入靖王府中。”   誉王道:“不行,萧景琰并非可随意控制之人,单凭那荀氏之力怎可实行你我之计划?”   “殿下如此说,那是因为殿下并不相信荀氏的实力。荀氏是般弱师傅一手□□出来的,让她窝在柳澄的府中实在委屈了她,也显现不了她的实力。”秦般弱眉睫微动,似在自言自语地道:“只不过,靖王用兵向来是精挑细选,绝不会随意乱用,我们在此处更是无从入手。殿下让般弱试一下吧,如今也唯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誉王抬了抬眸,正色望向她,又道:“怎么可行?景琰那个牛脾气,连父皇的话他都能拗着来,更何况我——”   “殿下,事在人为,般弱不需要殿下去做什么说什么,我自有办法在靖王府中安□□人脉的,殿下请静观其变吧。”秦般弱说罢,盈盈一笑,缓缓又道:“靖王府也是时候添一位正妃了。”   誉王双目一瞪,望向秦般弱道: “正妃?你说的是柳萦心?”   秦般弱嫣然一笑道:“殿下该当了解靖王,如若不是柳萦心那等资质的,又岂能入了靖王的法眼?”   誉王厉声喝道:“万万不可。般弱,你怎么想出这个荒唐法子来?这不是养虎为患吗?柳澄那老狐狸,这些年迁延观望,他的孙女若成了景琰的正妃,岂不是凭白给萧景琰添了羽翼?”   秦般弱笑道:“殿下莫急,靖王向来不受陛下喜欢,凭他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再则,柳萦心倘若能顺利进入靖王府,必定还会随身携带几个陪嫁丫鬟。荀妈妈也是会使用媚术的,我自会让她□□一两个丫鬟出来。这样,若是柳萦心遭受冷落,那柳澄还会辅助靖王吗?况且,般弱早有意思,一旦等柳萦心日后全无用处,自然也会让她如当年的靖王妃一样消失的。如果一旦殿下控制不住靖王,我会让柳萦心丧命于靖王府中,那柳澄自是不比当年无权无势的叶大人,女儿死于靖王府中,也还是默不作声......”   “那你的意思?”誉王怔怔地望着她。   秦般弱高昂起脖子,“般弱的意思,既要让殿下拉拢靖王,也要让殿下拉拢到柳中书。”   萧景桓望着秦般弱娇媚的容颜,唇色如殷,目角含刀,似是刀刀能置人于死地,但见她一脸笃信之意,心中也是一直十分相信秦般弱的判断能力及行事能力,沉眸良久,终待得两厢权衡之后,方才开口道:“也罢,那你就着手去办吧。但是你一定要记住,萧景琰非比常人,一定要做得滴水不漏。”   秦般弱道:“只是有一点还需殿下的帮忙。”   ……   ? ☆、高殿庙堂起风云,内里乾坤谁知情 ?  奉诏进入御书房后,萧景琰才发现誉王萧景桓也在。萧景琰叩拜了梁帝后,萧景桓开口道:“景琰,京中一品贵妇在镇山寺为太奶奶祈福的事情你可知晓?”   萧景琰道:“大梁素有先例,凡是宫中尊者染恙,朝中一品贵妇皆会自行前往京中第一大寺镇山寺为其消灾祈福一月之久。此事自是知晓。”   萧景桓道:“好,你既知晓那我便长话短说了。这两日天气骤冷,各府小姐都往镇山寺送寒衣。谁知昨日,齐敏家的小姐在上山途中被劫持了,如今还是下落不明。”   “什么?”萧景琰瞪大眼睛,又道:“镇山寺里外都有巡防营的士兵把守,怎会让这些不法分子进入劫人的?”   萧景桓道:“这个——我也不得而知了。父皇刚刚遣了悬镜司的人来查探齐小姐的下落。只是此事大则事关皇室名声,小则事关齐小姐清白,还万万不可声张。如今此事除了齐大人夫妻之外,外人无人知晓。”   萧景琰恭敬地对梁帝道:“既然此事已有悬镜司插手,那父皇传唤儿臣是为何事?”   梁帝终于开口道:“齐小姐下落之事自有悬镜司插手,此事碍于不得声张,景桓刚刚夸你行事细致周全,向朕举荐只有让你明日亲自去镇山寺暗中巡防护卫,才万无一失。”   萧景琰终于明白了梁帝的意图,应声道:“是,儿臣领命。”   梁帝道:“记住,少带些人,以免引起注意。”   “是。”   ……   这次为太皇太后祈福之事由纪王妃领衔带头,她自己清减出行,只带两名儿妇随往侍候。这一来,朝中大臣的夫人们自也不敢豪奢行事,每人也只带品级匹配的儿妇随行。   京城中的那些贵族女眷们在镇山寺吃斋念佛地住了半月有余,这几日气候更是愈加寒冷,那些原本留在家的侯门小姐们纷纷往山上送寒衣来。在大梁,京城中的贵妇们暗地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次总会借此找个借口让各家未曾出阁,未曾许配的小姐亲自送物事上山,实则以借此来相亲。久而久之,这个定律被延续至今。   ? ☆、步步诱局心机重,谁道此系蓬山路 ?  山路蜿蜒,别说如柳萦心这般的豪门小姐,便是连她的贴身丫鬟柳絮儿和奶娘荀氏,寻常日子哪有需要如此长途跋涉的,这才走了半遭,便已是气喘吁吁的了。柳萦心自己倒还是气定神闲的,不骄不躁地依然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往上而行。   又走了几步,柳絮儿终于停下脚步道:“唉,累死了,小姐,能不能歇歇啊?”   荀氏道:“就你事多,小姐都没说累呢。”   柳絮儿叫嚷着:“荀妈妈,我可是背着一大袋衣服的啊,你行你背啊——”   忽然,山道旁的树丛一阵窸窣响动,三人顿时警觉起来停住了脚。又过不久,三人见没了声响,柳萦心便道:“絮儿,不要耽搁时间了,赶紧上去吧。”   “是。”絮儿脸色有丝惧意,刚应了声是,忽见树丛中猛然钻出两个人来。   “啊!”霎时间,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抵在了柳萦心的脖子上。   “你们——”柳絮儿大惊失色,正要高声尖叫,忽觉自己的后背也被长剑抵住。   “不要动,跟我们走。”用剑抵着柳萦心的那人轻声喝斥着。   “你们是谁?救命—救命啊——”荀氏尖利的声音响彻在山谷涤荡成回音。   “别叫了,再叫一剑捅了你。”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个粗声喝止,荀氏这才住了声。那人又对着荀氏道:“你要再胆敢动什么歪心思,我第一个先拿你家小姐是问。”说罢,剑锋又靠近了些。   柳絮儿稍缓过神来,虽说那把剑依然抵着她的后背,却还是问:“你们,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一人道:“不干什么,不过是想请你们去我家住几天。”   柳絮儿道:“胡说,你可知我们小姐是谁,她怎么可能——”   一直沉默不语的柳萦心听得柳絮儿此话,忽然低眉轻叱:“絮儿,不可胡说。”   那柳絮儿这才回过味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便赶紧住了嘴。   柳萦心又横了横她道:“越发没出息了,这点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的。”   抵着她脖子的那人道:“嗯,还是小姐见过世面,走吧。”   柳絮儿听他喊走,不敢不走,却又腿脚发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柳萦心又一阵冷斥:“嫌走不动还不扔了这劳什子,背着做甚。”   “啊——哦——”柳絮儿见小姐如此吩咐,一时不明。打眼去瞧她,却见她眸中光芒奇异,像是有什么暗示,于是便乖乖地听她吩咐,扔了背在身上的包袱。   荀氏走到柳萦心身边,握着柳萦心的手道:“小姐,我扶着你走。”   却见柳萦心不动声色地反握她的手,两人一边走一边柳萦心用她那冰冷的指尖在奶娘手心写着字。荀氏会意,知道柳萦心这是叫自己见机逃脱,再喊人或拖延时间。几人又走了一段,忽然荀氏脚一滑,大叫一声“哎呦!”又忽然瘫坐在地上。   那原本用剑抵着小姐的大汉忽将剑指向她道:“做什么?”   荀氏道:“我,我脚扭了。”   那人又道:“哼,早不扭晚不扭,偏偏这个时候被扭到,你是想耍什么花招吧?”   荀氏道:“真,真不是,真是脚扭——”   忽然,荀氏只觉头上飞速闪过一阵风势,紧接着,有一人飞速立在了柳萦心的身前。那人身姿挺拔,武将战袍着身,年纪约摸三十左右,虽是一身刚毅之气,眉目像刀削一般锋利却又有丝温润的如玉气质。   那两名大汉刚一个愣神,却见又有两人飞速冲身过来,其中一个瘦长些的年轻人不等旁人有任何反应,飞脚斜身一踢, 便将挟在柳絮儿身后的长剑踢到右侧。另一个也是很快地将指着荀氏的剑踢到一旁。那两个劫匪虽说剑还未曾离手,但一见情形不对,立马飞身逃离,一身轻功倒真不像寻常的江湖人氏。先前来的那人依然停伫于原地,挡在柳萦心身前。那个年轻的武将道:“殿下,我去追他们。”   “嗯。”殿下冷声应了声,那人便闪身而去。原来来人正是萧景琰、列战英和戚猛。   “小姐——”柳絮儿早已被吓得瘫软在了地上,这时见那两人走了,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用绵软无力地脚步走向柳萦心。   那柳萦心原本强撑着一股气,此时见那两个恶煞已经离去,心里放松下来,反而脸色煞白得有些吓人,双脚也忽觉支立不住。   柳絮儿见她脸色很是不好看,忙忙地扶住她道:“小姐,你没事吧?”   柳萦心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轻声道:“没事。”   这时萧景琰转过身来,从戚猛手中接过一个包袱对柳萦心道:“姑娘,这是你们的东西吗?”   柳絮儿瞟了瞟包裹,道:“正是。”说罢,便接了过去。   柳萦心这时已稍许恢复了些镇定,见萧景琰站在自己面前了,又听方才有人喊他为殿下,如今见他这身姿气派,便心知是位皇子,忙躬身一礼,柔声细气道:“刚才之事多谢殿下。”   萧景琰道:“姑娘不必客气,也幸得是姑娘扔的包袱让我们确认有人出事了。请问你是哪家的小姐?还需我再送你到镇山寺吗?”   坐在一旁的奶娘荀氏喜道:“好啊好啊,我们小姐是——”   “奶娘。”柳萦心轻喝了一声,打断了奶娘的话。抬头望了望戚猛,又对萧景琰盈盈一笑,又道:“我不过是寻常百姓,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今日也是误入此地而已,并非要去什么镇山寺。”   “哦。”萧景琰心知她说谎,却也了然,那位小姐自不便透露自己身份自然不愿将今日之事张扬开来,便道:“好,小姐请。”   柳萦心低眉垂首道:“殿下先请。”   萧景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旋即便率先走开了。   ? ☆、半掩珠帘半遮面,平生不知相思言 ?  望着萧景琰离去的背影,柳絮儿一脸犯花痴地道:“小姐,他是哪位殿下呢?”   柳萦心略微沉吟了一会,才道:“当今陛下的皇子中除了靖王殿下,又有哪位是军旅出身的呢。”   “哦,原来他就是靖王殿下啊?”柳絮儿明眸灿灿生辉,可是转念却又皱眉道:“可惜听说他是个不受宠的郡王,如果——”   柳萦心皱眉打断她的话:“絮儿,你又胡说什么。皇家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来评论,赶紧上山吧。”   柳絮儿道:“小姐,刚才的事我现在想起来真是有点后怕呢,万一我们半路又遇上那两个贼人,可怎么是好?”   柳萦心道:“不会了,方才那位将军不是已经去追了吗?那两人自不会再来。还有,今日的事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知道了吗?”   柳絮儿道:“难道等会见了夫人也不提吗?”   柳萦心道:“不能提。”   ……   山道下,戚猛笑嘻嘻地道:“呵呵呵,没想到今日靖王殿下英雄救美了。不过那小姐虽穿着朴素,可行事做派倒真不像寻常家的小姐啊。长得,长得也真是清雅脱俗!殿下你说是不是啊?”   萧景琰瞥了瞥他道:“这倒是没注意。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如若以讹传讹了,日后不定会传出什么来,这件事以后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了。”   跟列战英相比,戚猛才是地道的军人,他素来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肠子。听靖王说话,一副不明白的样子,正待要问,却也想着靖王平日严苛,只好把原本想问的话吞咽回去,应声道:“是。”   萧景琰又道:“还有,你这两日在这里守着,若一旦发现有人上山,便悄然跟随,确保每一个人的安全。”   “是。”   不时,列战英不知从哪儿行来,走到萧景琰身边道:“殿下,人被他们逃脱了。没想到,这二人的轻功竟如此精妙。”   “精妙?”萧景琰听罢眸色深沉,似是陷入了沉思。   ……   已近亥时,萧景琰的书房还依然灯火通明。几名将士听着萧景琰对于营中的整治计划,皆纷纷点头。书房外忽然进来一人,萧景琰一看正是列战英,便道:“好了,营中整治之事明日开始执行。你们都明白了吗?”   众人皆道:“明白了。”   萧景琰道:“嗯,那就下去吧。”   “是。”众人走罢,萧景琰还未等列战英行礼,便道:“查到了吗?”   列战英道:“殿下,属下查实,今日遇到的那姑娘正是中书令柳澄家的孙女柳萦心。”   “柳澄?”萧景琰怔了一怔,想了半晌,忽然在书桌上到处乱翻,翻了些会时间,最后从一本自己平常珍视的一本战略兵书中翻到一张纸出来。拿出来细看,只见那份梅长苏给的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便是:柳澄。其后才是沈追,蔡荃等等朝中一些大大小小,却是为人正派的官员名字。萧景琰目光穿越过梅长苏写的那些字,忽似在想着什么,旋即又是眉头紧凝起来。   列战英被他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小心开口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你让我查今日那位姑娘到底是何用意?”   萧景琰终于回转过心神,道:“战英,你可曾觉得今日之事是否真是巧合?”   “殿下可是觉得有何蹊跷?”列战英一时不明,仔细想了想却又道:“今日之事确实好像有些奇怪,属下从那两人的轻功来看,并非寻常的山贼盗匪。只不过,我看那位柳小姐虽故作镇定,但也明显被吓得不轻,这又不像是做戏的。”   萧景琰暗自沉思半晌,继而又道:“那位柳小姐确实不像做戏的,而且单凭她的身份当也不至于如此。柳澄为人虽然圆滑,可终究并没有投靠太子和誉王之中的任何一个,料想,他也不会行如此下作之事。只不过,奇怪的是,那位齐府的小姐竟然完好无损回来了。”萧景琰望着跳动的烛火似在自言自语:“也许,齐府的小姐不过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中书令柳澄。”   列战英越听越不明白,茫然道:“什么?殿下说的他是谁?”   萧景琰深眸凝重地望了望梅长苏让自己结交大臣的名单,狐疑之心却是更重,脸上添了一股怒气,遂而离了书桌一边走一边道:“走。”   列战英道:“殿下要去哪儿?”   “苏宅。”萧景琰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人敲门。   萧景琰道了声:“进来。”   来人正是戚猛,只听他道:“禀靖王殿下,中书令柳澄在府外求见。”   “柳澄?”萧景琰定住脚步,道:“让他进来吧。”   戚猛道:“殿下,听说柳澄此人自为官以来,从不曾亲自登过谁的门,今夜怪了,他居然会来咱们王府中。”   萧景琰瞪了他一眼道:“少说话,多做事。”   “是。”戚猛砸砸舌头,悄然退了出去。   列战英见戚猛出去,才道:“柳大人想必是来感谢靖王殿下的。”   萧景琰坐回书桌前,正襟凛然道:“战英,你也先出去吧。柳大人既然登门相谢,少不了我还要跟他聊上些会时辰。”   此时,萧景琰想的是:今日一切该是梅长苏的安排,柳小姐遇险,他相救,然后柳澄登门道谢,再之后便该是看自己手段是否能将这位中书令大人拉拢于心。梅长苏不是曾告诉过自己,如沈追,蔡荃之流的该稍稍示恩于他们,日后他们必定感念。只是那柳澄官已至中书令,也无需自己再示恩,于是便筹谋算出今日这出戏罢了。此刻的萧景琰虽心不满梅长苏凡事过于的精心计算,但既然柳澄来了,他也不得不按计行事了。   只是,萧景琰不知道的是,这件事情竟跟梅长苏没有任何的牵连。   ……   ? ☆、昔年往事成追忆,唯问这血尚殷否? ?  果不出所料,柳澄此举确实是为道谢而来。两人在书房相见礼罢。柳澄千恩万谢于靖王,萧景琰想起那个身姿单薄却竭力装做镇静的小姑娘,出自真心地道:“不知令孙女可曾受了惊吓?回到家可一切安好?”   柳澄笑笑道:“无碍无碍,劳殿下挂心了。”   萧景琰道:“柳大人请坐。”   柳澄坐了下来,两人随意攀谈起来。萧景琰没想到的是,他原本不过是有意无意拉扯话题,但结果却竟然会和这位看着一直在朝堂上和稀泥的中书令大人竟然是如此地相谈甚欢,印象中,这已历经三朝的中书令行事处处只为明哲保身,太子和誉王谁的身边他都不沾。但今晚相谈了之后,他才知道,这中书令竟不过是想在如此乱流之中保个洁身自好,后世清名而已。说起最近新近崛起的沈追和蔡荃,柳澄竟是由衷地赞叹,却也将两人的利弊剖析地面面俱到,言语之间全然没了在梁帝面前的圆滑世故,反而给萧景琰一种锋芒独到的远见。两人相谈到双方都有些忘形之际,萧景琰忽然被一个意识浇醒,苏先生曾交代过,当下之际不需要太过拉拢他们免得过早泄露夺嫡之念。心思闪转,便故意冷了话语。柳澄见势,便告辞而出。   ……   回到柳府,柳萦心跟着父亲一起在厅中等着祖父柳澄。柳萦心虽未开口,柳澄却已明白柳萦心此心。   “爷爷。“柳萦心亲手奉上茶水,递与柳澄。   柳澄望望她,含笑道:“我已感谢过靖王,你大可安心了。”   柳萦心双眸低垂,点了点头。昏黄的烛光下,腮间忽生出一抹红霞。   柳澄忽然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道:“哎,再过些天,你便满十六了。”   柳萦心略微皱眉道:“爷爷说这个做什么?”   柳澄笑了一下,道:“当年你奶奶正是十六岁时就许给了你爷爷的。”   “爷爷。”柳萦心娇嗔了一声,忽然故作生气转身飞也似的逃离了。   柳澄望着她的背影,忽将笑意收回,眸中闪出一丝奇异的色彩。直至柳萦心的身影彻底消失,才重重地叹了叹气,怔怔地坐了下来。   这一年,金陵城中诡谲异常,庆国公侵地案刚发生,随之又爆出兰园藏尸案。柳澄隐隐觉得总有一股暗流涌动在这个京城之中,有一双翻云覆雨的手在皇城的上空翻覆着。太子和誉王之间的争斗已是如火如荼的状态,即便在皇帝面前也不见有任何偃旗息鼓的架势,而此时谁都不曾太过去关注于靖王。可是,柳澄隐隐觉得:靖王并非如一切所看那般不予争锋。今晚,与其说是他去感谢今日救了孙女之意,倒不如说是打探靖王的虚实。确实,一切如他所料,从今晚两人的言谈中查觉出,靖王已非当初的靖王,他实则暗藏韬晦。当时,柳澄故意在萧景琰面前不做任何掩饰,以赤城之心袒露,但靖王明显还是不能全权信任自己。也对,若非如此,这一场凶险之路又岂能走得顺利。看孙女的样子,该是情窦初开了。今日这一遭,究竟是孙女的劫难的还是福份?柳澄不得而知。柳澄的叹息看在大儿子柳青锋眼里,柳青锋道:“父亲,靖王这些年在边外,屡立军功,却不得圣宠。连儿子看着都觉靖王太过委屈了。”   柳澄的目光望向遥远处,仿佛望着久远以前的自己,眸色中,满目苍茫。柳青锋见势,忙歉然道:“父亲,儿子不好,又勾起那些陈年旧事了。”   柳澄摇摇头道:“哎,当年,我前脚刚被皇上调派到青州,后脚京城就发生了如此惊天大事。人啊,贪什么荣宠富贵,不过都是一时云烟罢了。”   柳青锋道:“若非当时我们不得回京,依我和二弟的脾性,说不定如今早也成冢中枯骨了,少不得还会牵连父亲和叔父。说来,皇上当时的决断也算是救了我们柳氏一族。”   柳澄正色地看了看自己儿子,颇为赞赏地道:“你到如今终于想明白了吗?当年之事任凭谁都无力回天!这几年,靖王也算明白了,在皇上面前再不重提旧事了。”   柳青锋道:“靖王这些年不受圣宠无非是因为十二年前的祁王血案。前些年,他不惜惹怒陛下也要为祁王及赤焰军讨回公道。儿子倒是觉得,靖王非其他皇子可比。如若他日——”   “他日之事今日先不必说。”柳澄坚定有力地打断了柳青锋的话语,想了些许时间,又幽幽地道:“只是如今不知靖王这血是否还热?”   ……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  再过两日便是年终祭礼了,齐府小姐被掳掠的事情因为齐小姐的完璧之身而归,更因为皇室的刻意保持缄默就不了了之了。好在,没过几日,一月祈福到期,各府夫人皆已回府,其间再没什么事情发生。   那一日,言皇后忽然发病,四肢无力,宫中上下乱成一团。萧景琰已有多日未曾去过苏宅,上次在镇山寺救了柳澄的孙女之后,本决意来探问梅长苏一些事情的,谁知后又因其他琐事缠身,忙着忙着就忘了。这次恰好有皇后突然发病这个由头,萧景琰料想梅长苏应也关注此事,便匆匆前来告知静嫔已查出皇后所中的正是软惠草之毒。   事罢,萧景琰想起,那一日本打算出门向梅长苏问个究竟,后来却被柳澄的到来而打断。此后,萧景琰笃定相救柳小姐之事正是梅长苏所布置,又因感觉跟柳澄相谈甚欢而不再着恼因此就耽搁下了。今日既来了,梅长苏又对他问起,近日都在做些什么,萧景琰索性带着一副稍加质问的语调道:“前几日我碰巧在镇山寺救了柳澄家的孙女,这也是你安排的吗?”   谁料梅长苏听罢却歪着头瞅了他半晌,然后道:“殿下真当我是妖怪吗?”   “呃……”靖王竟是猜错了,一时愣在那里,被自己原先对梅长苏的轻微怒意弄得有些不自在,只讷讷地道:“那是我多心了。”   ……   京城中的局势依然不断风起云涌着,太子和誉王也相互胶着着,而柳萦心的生活却完全没有任何的改变。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柳澄的火眼金睛,在动荡的朝局中洞若观火。这一年过后,京城中的风云更见怪诞不定。年后的私炮房之案后靖王因为私自发放物资而未报禀兵部,被兵部大力参奏了一本。此时的柳澄忽然眸光闪动,目光定定盯住萧景琰。犹记得那一夜,他问自己也问柳青锋:萧景琰的血是否还热?如今的奏本却正是他要的答案。柳澄又望了他好久,目中的萧景琰还是一如几年前那般身骨还正,热血还殷。   面对兵部尚书李林的参奏,原先一心远离夺嫡风云的柳澄反而内心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这个信念不是因为孙女,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萧景琰那通身的正气,十三年来坚定不移的坚执。也罢,如今只有倾尽自己的一切为萧景琰保驾护航吧。柳澄如是对自己说。   幸得沈追柳澄等人竭力为萧景琰辩护,才使得朝中上下难得一边倒的支持靖王并从此注意到了皇帝的儿子中并不是只有誉王和太子,还有一个一心为民,却默默行事的靖王。甚至连梁帝自己都赞许靖王行事果断有气魄。   靖王的义行在坊间也流传开来。那一日,柳萦心翻着书卷,忽然心思不自觉地飘拂到去岁年末的那场惊心动魄的邂逅。然而如今,那刀剑逼身的惊恐早不复存在,涤荡在心间一直挥散不去的是靖王那一身傲然如松的身形和眸间温润的神色。柳絮儿过来,见柳萦心将目光停留在这页已是一个下午之久,心思早已飘忽到别处,一时纳闷抢夺过去看了一眼,却见书中写着:鼓钟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鼓钟喈喈,淮水湝湝,忧心且悲。淑人君子,其德不回。鼓钟伐鼛,淮有三洲,忧心且妯。淑人君子,其德不犹。鼓钟钦钦,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以雅以南,以龠不僭。   纵是只字未言,柳澄也了然明白自己孙女的心思,自那次兵部参奏事件过后,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当着孙女的面和柳青锋探讨靖王的事情。转眼又是四月,宁国候谢玉因为一桩陈年旧案倒台了。昔日声名赫赫的宁国侯府竟在一夕间大厦崩塌,这点对于已历经三朝,身处权利漩涡之中的中书令来说,实在也不算得是什么惊天大事了。荣辱浮华,一时极盛,转眼极衰之事他已经看得太多太多了!   四月中旬,太皇太后终于因为春秋已尽而薨逝了。太皇太后这一走,皇室三年内不能进行任何婚嫁,誉王和秦般弱的计划只得暂时作罢。   那一日,朝中大员的家眷进宫吊孝,因柳老夫人病重而无法下床,特上书请旨让自己最疼爱的孙女代替自己前往吊唁。梁帝闻此消息,立时允准。那三日,柳萦心的目光一直被孝殿里那个永远身姿挺拔的身影牵动着,即便隔得再远,柳萦心也能看到身娇玉贵的太子和誉王早已因严苛的丧仪而萎靡不振了,其他皇子也是身形萎顿,而唯独一身军人体魄的萧景琰永远都是那般傲如松骨地跪守着,严谨地遵循着丧殿中的一切仪礼。   萧景琰此时的心她太明白了,自己的祖母也已病入膏肓,只怕不日也将离自己而去了。   ? ☆、生死无常归离恨,幸而伤痛有人怜 ?  一月停灵满,太皇太后终于入土。梁帝要在皇子中挑选一位去卫陵为太皇太后守陵。柳澄知道,显然太子和誉王是不可能去的,而靖王却不得而知了。   原先,梁帝也确实在除太子和誉王及年少的九皇子除外的皇子中摇摆不定。柳澄和沈追蔡荃等人暗自着急,如若陛下下旨让靖王前去,依靖王的脾性定然不会拒绝的。不过好在,因为柳澄,沈追各自在梁帝面前的稍加婉言提醒,梁帝终于彻底打消萧景琰去卫陵的人选,决断地派六皇子前去。这次的孝殿里即便是梁帝自己都已看出,萧景琰非但不比任何一个皇子逊色,反而坐言起行独他一人浩气凛然,表里如一。   一月守灵刚满,柳澄的夫人杨氏也故去了。由于谢玉的案发,巡防营成为了太子和誉王的觊觎之物,为了得到巡防营的节制,太子和誉王从孝殿里出来后,只要有机会,就会在梁帝面前为巡防营的节制而争得面红耳赤。这日,梁帝又因太子和誉王争夺巡防营之事而头痛,一想起他们两个顿觉火大,此时偏又听说柳夫人去世,便毫不犹豫地派出萧景琰代表皇室前去吊唁。   整个柳府一片缟素,杨氏深得府中上下人人敬重,和柳澄也是相敬一生。此时的柳府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恸之气。   萧景琰毕竟是代表整个皇室前来,柳澄携着家小前去跪迎。萧景琰道:“逝者为大,柳大人不必多礼,还请节哀。”   “老臣谢恩。”柳澄说罢,伸手道:“殿下请。”   萧景琰穿过柳府家人的列阵,往灵堂行去。   忽然,他脚步不自觉地停顿住,微微侧目望着一个身影。那人低眉垂首,整个人仿似沉浸在难言的悲伤之中,却又是浑身一股沉厚的诗书气质。一身素衣,却似在发肤间渗透出一股香气。萧景琰忽然想起,自己那早逝的正妃也正是这般远远观望便让人觉得是素衣生香的女子。   柳萦心站立在柳府家人之中,一身素服更显得风姿楚楚,身形较之去年岁末更见单薄,一副梨花寥落之态。此时见萧景琰站在她面前不走,便微微抬了抬眸,躬身揖了一礼,用干哑的嗓音艰难发出:“见过靖王殿下。”柳澄原本跟在萧景琰身后,此刻见他停脚不动而望着自己的孙女,却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言明二人曾有一段渊源,便道:“殿下,这是臣的孙女。”萧景琰见柳萦心方才瞬间抬眸的那刻双目红肿,诚心诚意地道了声:“哦,原来是孙小姐,万望节哀。”说罢,又是大踏步离去。行罢祭礼,萧景琰出了柳府,心里一直沉思着一件事情。列战英默然随他上了车驾,跟他随意说了几句,却见他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列战英见他如此,以为他心中牵挂出府前未完成的军务,便道:“殿下还在筹算着战马供应联动之事吗?”   萧景琰摇头道:“不是,只是今日又见到那位柳小姐,忽然想起去年齐小姐被劫之事罢了。”   列战英道:“齐小姐后来不是安然无损回来了吗?”   萧景琰道:“事情就怪在后来此事就不了了之得很是蹊跷。当时以为是苏先生策划的,我便没有让你继续追查。后来因为苏先生否认了,我却也忘了去追查。只是今日见了这位柳小姐才又觉奇怪,当日能从你手中逃脱的两位贼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可他们的掳人行径却又如此拙劣。此中之事还有好些疑点。”   列战英想了半晌,才底气十分不足地道:“也许,齐小姐之事和这位柳小姐之事真没有什么关联,也或者确实仅仅只是殿下碰巧救了这位柳小姐也未可知。”   萧景琰看了看他,只是道:“你可信?”   列战英摇了摇头,自嘲地道:“我自己都不信。”   萧景琰道:“可如今,此事已过去近半年了,除了让我和柳大人拉进关系,他明里暗里帮我之外,再也没了下文。”   列战英道:“怪不得我方才远远看着殿下在那柳小姐身前站了很久,原来是殿下还想解出疑虑。”   萧景琰恍然,自己刚才不自觉地在柳萦心身前站立住,好像还真不是因为心中的那些疑点。是的,确定不是,萧景琰摇摇头。当时,他并没有想到年前镇山寺的那次相遇,只是因为太皇太后新丧,他异常能将心比心而已。他当时虽没看清柳萦心的面容,却莫名地感觉到,柳萦心浑身上下弥散着一股难言的伤痛。他真的就只是想说一句让她无需太过伤心之类的话语。   萧景琰还在兀自沉思着,却听列战英又道:“属下一直觉得,这位柳小姐倒很是有静妃娘娘的风范,气质沉静,不争锋芒。所以属下很难想象她会有什么问题。”列战英毕竟也是军人,武人的脾性毕竟还是有。此时方觉自己说错话了,忙道:“殿下勿怪,属下并非不敬静妃娘娘。”   萧景琰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淡淡地道:“没什么,你说得确实也是。”只是,萧景琰暗自有些尴尬,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柳萦心身上想的可不是静妃,而是自己已逝的王妃。萧景琰忽然有些懊恼方才生出的古怪想法,人家祖母新丧,而自己却把她跟自己已逝的正妃联系起来做什么。   列战英却没看出萧景琰的尴尬,见他不怪罪,却也不知道萧景琰所谓的确实也是究竟是指哪句,便又道:“想来都是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   萧景琰却没接话,只是眸底闪现一片空寂。   ? ☆、多年谋略风波平,一局息罢尘埃定 ?  自五月起始,萧景琰的声望忽然如雨后春笋般迅捷地上升,一日胜过一日。梁帝对他的恩宠也似日渐深厚,先是静嫔被无故封妃,后是竟将太子和誉王争得头破血流的巡防营的节制权随手给了靖王萧景琰。而后,因为太子在国丧期间闭门纵色娱乐,被梁帝撞了正着,先是勒令禁足,继而废立。此后,或是出于有心栽培,或是出于掣肘之意,前些年一直被放逐冷落的萧景琰又从一个郡王升为五珠亲王。势头之迅猛让那些后知后觉的臣子们纷纷感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柳澄这些日子异常激动。因为党争,大梁的朝局已污浊不堪多年了,如今却仿佛有一股清流注入一般。不说沈追,便是连蔡荃这般耿直坚拗的性情之人,竟也能在这片污流之中辟出一番自己的天地,混得个风生水起。不止柳澄,包括柳青锋在内的原先对整个朝局失望透顶的一些忠耿的纯臣都会觉得这大梁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一种新格局。这个格局并不是哪个皇子上位,或哪个新贵受宠。而是,一种清明,一股清新的气流,一种让人热血沸腾的盛世前的激昂。   柳萦心在历经彻骨的伤痛之后,才渐渐平复了心绪。前些时日沉浸在哀伤之中,如今才算稍加缓解,偶尔也会想起那日他曾经过自己身边,本是欺霜赛雪的面容上渗入一丝温意,虽是淡淡一句,却也让她萦于心怀很久。   日子清浅如流水般的流逝,淡淡心怀也是依然。京陵城原来的风起暗涌已然转换成了狂涛骇浪。又是一年过,翌年三月,梁帝偕同萧景琰,静妃等前往猎宫行猎,京陵城被笼罩在一股嚣动之中。誉王谋反,控制住了整个京城。其后,举军向猎宫进发……   京中除了归附于誉王的大臣,其他所有的人皆是人心惶惶。好在,终于得到消息,誉王被靖王抓俘。   一局博弈,成王败寇,这是举世皆知的定律。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得到靖王兵败誉王的消息的时候,便已心知肚明,这大梁未来的主宰者将会是谁。   太子的加冕礼定在了六月十六。这时,梁帝才恍然想起萧景琰正妃早逝,这些年一直正妃位虚悬。这才下令让静妃在京城的名门淑媛中挑一位当太子妃。   ? ☆、本应云开见月明,却因威仪生唏嘘 ?  这些日子,京城中但凡有适龄女子的亲贵重臣皆是兴奋莫名,一旦女儿入选为太子妃,那便预示着离普天之下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只半步之遥了。太子雄姿英发,有着天生的贵胄之气,放在寻常人家也是理想的夫婿人选,更何况是将来的天下之主。   是夜,柳澄遣人唤来了柳萦心。略略告知静妃要替太子选妃之事。柳萦心眉目温婉,不置一词。愿意或者不愿意,她都无从选择。她的命运,只有静静等着眷顾,她只有安然等着那决定着自己命运的旨意:选上或者落选。眉目中竟是淡淡的忧伤,不见喜色。   柳澄看着柳萦心神思恍然中离去的背影,他心里知道,这回终是逃不过去了,皇家选妃,本没有逃脱回拒的可能性,更何况孙女心里应该有些许期许的。只是,如果明天不生枝节,这太子妃的妃位大抵便落在柳家了。漫说柳萦心的性情相貌皆对了静贵妃的口味,即便是自己这文臣之首的身份,也是梁帝意欲让萧景琰拉拢的。毕竟东宫初立,诸事繁忙,好些事还需仰仗自己。然而,等着柳萦心命运的究竟会是什么?将来给予柳家的究竟是万丈荣光还是万劫不复?福兮祸兮,谁又能说清楚?这历经三朝,历经风霜的朝廷重臣此刻默然在心里叹息着。   那一夜,柳萦心也是彻夜未眠。她并不贪图那些荣光,她心内不屑于那座至高的后位,她只是淡淡地恋慕着那个叫做萧景琰的傲骨男子,仅仅如此而已。她的祖父是位高权重的中书令,叔父也是当朝三品要员。唯有父亲,当年涿阳郡的郡主许配女儿之时他已经领朝中四品文职,如今却也依然是四品文职。柳青锋虽是从小苦读四书五经,接受儒家之学,然而本性却是更爱老庄之言,不喜羁绊只羡逍遥,骨子里向往的是那种魏晋名士的风流畅快恣意。柳家的教条不得不让柳萦心学会如何操持理家。然而,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本性上,她随了自己的父亲,也是性本爱丘山之人。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以自己中书令嫡孙小姐的身份,配给不受宠的靖王萧景琰也是绰绰有余。所以,她不会在祖父面前太过掩饰自己对萧景琰的慕恋之情,期望有天柳澄能明白而得以成全。却不想,命运却好似跟她开了玩笑,一朝萧景琰竟快要成了太子,如今更是威仪渐重。而对于她来说那重如泰山般的太子二字竟如鸿沟一般横亘在那颗思念的心间,也令她不堪重负。   ? ☆、姻缘本凭天注定,原来却是有缘人 ?  选妃当日,纪王妃先于她人之前到来。礼毕后,静贵妃道:“今天让你来,无非是让你帮着挑人掌眼的。你若见着好的,可及时提醒我。我长年身在后宫,各家小姐也难见一面。只怕不知底细,会出纰漏。你可有见着资质出挑的,先提前告知于我,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纪王妃道:“去年为太皇太后祈福,在镇山寺,我倒也将那些未曾出阁的小姐见了个遍。资质好的嘛,倒是有那么几个。头一个啊,就数那柳澄家的孙女了,这个姑娘温娴雅致,言行举止很是有世家风范。倒是跟靖亲王先前的那位正妃有不少共同点。”纪王妃说罢一思量,又忽觉不妥,忙忙又道:“哦,这位柳小姐的身子骨我看着很是不错,这点倒是不像。”   静贵妃听罢此言,眉目暗沉,想起景琰那位已逝的正妃,一时倒也伤怀。不由感慨道:“哎,那是个苦命的孩子,当初景琰常年不在京,两人聚少离多,以致于苦闷成疾。刚娶进门时,她身子骨也是好好的啊!如今景琰这般光景,她偏又看不到了。”   纪王妃见自己说着话便触到了静贵妃的痛处,忙道:“哎,是妾身鲁莽了,惹贵妃娘娘伤感了。”   静妃这时才敛起心绪,道:“倒是不要提这伤心事了,今日怎么说也是个喜庆日子。”   纪王妃道:“是了,想来她们也该差不多到了。”   ……   进芷萝宫的那一路,柳萦心心怀忐忑,心怀怅惘,却也心怀期许。这一路竟原来是那么长,从她十五及笄之年走到今天。   因柳老夫人已故去一年,柳澄特意托柳萦心的外祖母涿阳郡夫人李氏带同前去。那日柳萦心终卸下一身素衣,精心修敛了妆容迎接那未知的命运。   没有想到,如今盛宠在身的静贵妃竟如此谦和温雅,她用沉静素淡的目光在柳萦心的心间注入如斯温柔。   涿阳郡夫人李氏盈盈叩首,她跪伏拜叩,耳中听得纪王妃对静贵妃道:“这位便是中书令柳澄的孙女。”   却见静妃顿时目光濯亮,旋即便笑意温婉地道:“哦,原来这就是中书令柳澄的孙女,果然温娴雅致,有世家风范。”言语中,目色中满是赞叹之意。   接下来的一切便早已在很多明眼人的预料之中,京中如此多的世家小姐,也就柳萦心一枝独秀,入了静贵妃的青眼。   当日下午,忙于政务的萧景琰被静妃召到芷萝宫。在猎宫之时,萧景琰莫名地觉得梅长苏就是林殊,却时而追查无果。而这个怀疑,却让他一直陷在当年的赤焰案,当年祁王的满门血案而无心他事。   见了静妃,萧景琰道:“母亲何事传唤于我?”   静妃看了看他,心里叹了叹气,一副怒其无心的样子道:“难道你忘了今日是你选妃的日子?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在乎他日跟你相携一生之人吗?”   萧景琰眸色怔怔,依然没有上心的样子,道:“有母亲把关,儿臣自是放心的。”说罢,还是问了一句:“父皇最后究竟选了谁呢?”   静妃道:“中书令柳澄家的孙女。”   “她——”萧景琰原本暗沉的双眸此时却似亮了几许,刀刻般的脸庞似蕴出几丝温情,仿似在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她。”   “怎么——你,认识她?”静妃有些意外萧景琰的表现。   “儿臣跟她倒曾有过一段渊源。”说罢,萧景琰将在镇山寺相救于她的事情说了一遍。   静妃笑意盈盈道:“没曾想,原来竟是有缘人。”   ? ☆、闺中细柳清风涤,谁解待嫁惶惶意 ?  元祐六年六月十六,梁帝下诏,册立东宫,举行太子加冕礼。诏书一下,举国上下的百姓皆是欢腾。此前,百姓们只知太子名为萧景宣,却皆不知道皇帝的这位庶子究竟有什么过人的德行从而被立为太子。而后,太子和誉王党争多年,誉王刻意在读书人心中塑造一副贤王形象,唯独一些置身于夺嫡风云的大臣知道,夺嫡需要的是财势,誉王这些年靠着旗下党羽搜刮了不少的民脂民膏。然而,百姓对于誉王却依然是一片茫然,他们并不能察觉朝中的腐败之气流弊之气皆由誉王夺嫡想法而产生的。只是,往年每次的赈灾,无论是太子还是誉王,他们的行为在百姓中心中皆是恶劣至极。故而,只有历经过灾害的百姓对他们皆是有着怨怒之意的。而萧景琰却不一样,百姓可以不了解朝堂风势,却将边关军情当与自己性命忧戚相关之事,所以这位军功赫赫的大将军王前些年一直镇守戌边,屡立战功。在百姓心目中却是威望极高。   六月三十。内廷司发诏,原靖王妃已逝,正位虚悬。特选立中书令柳澄的孙女柳萦心为太子妃。大婚日定为七月十五。   柳府上下,一片欢欣。柳澄自也欣慰,柳青锋也算一脸的微安若素。 唯柳萦心自己,则一直眉目沉静,不置一语。柳絮儿当她是害羞所致,领过恩旨,回房调笑道:“奴婢柳絮儿见过太子妃殿下。”   柳萦心笑骂她:“不许再说混话。”虽是笑着,眉目间却是一股淡淡怅然情绪萦绕。   柳絮儿又嘟着嘴道:“小姐,你还没嫁过去呢,就已经受了那位太子爷的影响,一副冷面冷语的硬心肠模样。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这些天却是连个笑容都没有了。”   柳絮儿说者无心,柳萦心脸上的表情却僵在那里。听罢柳絮儿的话语,不禁心头微凉,原本莹白如玉的脸色也是更见透明。   是夜,柳母亲自过来探望女儿,交代着一些习礼规程。母亲道:“太子多年身于军中,军中治军必是严苛之人才能镇得住。太子终是有着武人脾性,若以后对你也是一脸威仪之态,你切莫过于放在心上。”柳萦心看着母亲,心里更觉酸楚,暗想着宫门深似海之类的话,又想起父亲和母亲一直琴瑟和鸣,互敬互重,时而也言笑晏晏,款款情深。而父母的这些情形,自己和太子会有吗?母亲虽也是显赫出身,但却应允父亲纳妾。而父亲却一直坚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不像叔父,妾室纳了一个又一个。萧景琰终究将来会是三宫六院,虽说从小的教养让她学会不能去呷酸拈醋,但日后的境遇却让她不由得不略感彷徨。临走,又从嬷嬷手中拿出一本《女则》道:“这些时日,你莫再管其他琐事,闲暇之时多翻阅翻阅这个。”   临嫁的心情一直萦绕挥散不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几分期待几分不安。   一日,静贵妃传旨,让她前往宫中。第一次进芷萝宫的时候,她并没有多少心情领略体会芷萝宫的素雅,今天才有情致欣赏。芷萝宫里,静妃遣了众宫女,独和她两人谈心。静妃轻抚着她柔软光洁的手背,轻声道:“婚期已定,你整日在府中备嫁,想必心中惶恐。我今天叫你进宫来,是想宽慰宽慰你,你切莫拘谨。”   柳萦心抱之以莞尔一笑,道:“多谢娘娘关爱。”   静妃又道:“景琰常在沙场,有些武人脾气,外间传言,多半也是说他不是性情温平之人。你一定也听说了吧?你放心,景琰品行良正,将来绝不会呵责于你。”   柳萦心听罢,心内压抑多日的淡淡愁绪在瞬间幻化成一股烟尘迅捷地释放而出,静贵妃竟如此了然于心。确实,印象中那个面厉色刚的男子总是不苟一笑,以至于她心中总有一股淡淡的惧意。从前并不曾觉得,只是如今已经被定为了良配才使得她不由不多想此中之事,毕竟那将会是和自己相携一生的人。   不时,有宫女来禀:“娘娘,陛下从养居殿起驾,去了昭仁殿。”   静妃笑着道:“贤妃卧病,陛下也该去看望才是,我正好得了这个空,可以好好陪陪我未来的儿媳妇呢。”   静妃此话之深意,凭着柳萦心的心思之巧自是了然。帝王终非常人,恩宠于谁全凭自己心思,由不得任何人生出妒意。心思婉转间,面上露出了终日未曾展露的霁色。   静妃深眸又望了望她,道:“景琰从前有过一个正妃,想必你也知道。”   柳萦心轻盈地点了点头道:“知道。”   静妃道:“景琰二十多岁的时候,陛下才想起给他赐婚,当时的正妃虽不是什么声名显赫的名门闺秀,但景琰对她也是呵护有加。只是,景琰常年在外,回京之日寥寥无几。正妃一人郁郁成疾,两年不到的时间便离世了。景琰为此也郁寂了很久。陛下终归也是景琰的父亲,见他如此,便又命人选了两位朝中品级低卑的官家小姐做侧妃相伴于他。好在,这两个侧妃在景琰身边多年,虽不是什么资质冠绝之女,却也温柔无求。景琰也是一向善待她们。我跟你说这些,别无他意,只望他日你们姐妹间能和谐相处。”   柳萦心道:“娘娘放心,那两位姐姐在殿下身边多年,日后我定当敬重她们。”   “嗯。”静妃望着她,见她一脸诚挚,心道:虽说如今的柳萦心和当年的靖王妃都看如柔柳,可当日的靖王妃是真正的柔弱,好在,如今这个柳萦心却柔而不弱。   当下,又命人拿了百合汤道:“这个是百合汤,熬好了冰镇着,最是解暑。”   ……   ? ☆、棠棣韡韡再见君,当年冤情意难平 ?  大婚的日子已越来越近,萧景琰却是实在无暇顾及其他。梁帝的身子已经是每况愈下,自萧景琰册立太子以来,便让他开始监理国政。而前几日那次在梁帝面前的对质,却则在他的心里惊起一股滔天巨浪。那个猝不及防的消息让如惊雷一般重重砸在他的心间。原来,梅长苏就是小殊。原来,梅长苏就是小殊!原来,梅长苏——果然就是小殊!那个曾经是京陵城最明亮的少年,如今却筹算着满腹阴诡之事。不,萧景琰绝不承认。他不阴诡,小殊依然还是那个明亮的少年。纵然容颜已是面目全非,而他的心依然明亮如当年。他的所行是为正义,他耗着自己的心血来为他谋得如今的这番光景。只是因为要为葬身在梅岭的七万冤魂洗血冤屈,刷清罪名。他不能再让小殊再去煎熬心血了,那一切,该是他萧景琰做的了。以后的一切都交给自己吧。为了祁王兄,为了晋阳姑姑,为了林燮,为了十三年前那一批批为祁王作保而命丧九泉的亡魂,为了那连尸骨都只能被天地殓收的梅岭七万冤魂。他不能再去踩着小殊那孱弱的脊骨而一步步走下去了。十三年前的那些冤屈由他来洗,十三年前的那些亡魂日后他将亲自来祭奠。他一定会做到,一定要做到。即便是耗尽自己的心力,不计任何后果也要去做到。   萧景琰心绪难平。此时,不管任何事情,都及不上被他全身心的占据的雪冤之事,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从雪冤的心绪中解除出来了。静妃说:婚典定在七月二十九,你看可好?他说母妃做主。静妃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给你选的妃子。他说母妃做主。   ? ☆、九曲心肠玲珑意,妾心匪石不可移 ?  柳萦心翻着母亲交予她的那本《女则》,思绪却不知飘荡到了何处。静妃刚刚又召她进宫了,她的话依然言犹在耳。七月的天,不过略微有几丝薄薄的秋意。可柳萦心却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有一瞬间,竟是冷到蚀骨的境地。   “小姐。”柳絮儿见她从宫中回来一直神色有些异常,心里起了担心。“你怎么了?静贵妃娘娘跟你说了什么了?”   柳萦心没有回答她,只道:“絮儿,去叫荀妈妈来。”   “什么事情这么急?”柳絮儿犹疑着,却听柳萦心催着道:“快去。”   “哦。”柳絮儿这才快步行出闺房。   不时,荀妈妈的脚步声响在房间之外。柳萦心方才敛了敛一脸凝重的神色,在脸上添置了一抹霁色。   荀妈妈进来道:“小姐传我何事?”   柳萦心道:“奶妈,方才我进宫了。静贵妃交代,四个陪嫁丫头要精心挑选一下。太子本来就只有两个侧妃,也并无子嗣。你好好看一下,四个陪嫁丫头不止要聪慧灵巧,还更要姿色出众,身康体健,将来也好为太子开枝散叶。”   荀妈妈听罢笑得眉开眼颤,道:“小姐,这事你前些日子提了下,我留心了一下,倒是看到了自己府中有几个很是不错。”   柳萦心眉目一挑,道:“哦,是哪几个?”   荀妈妈道:“小姐可还记得二老爷曾经一个妾室无缘无故不见了踪影。”   柳萦心暗暗沉眉,却面色不改道:“当然记得,当时二叔很是着急。”   荀妈妈道:“二老爷那个小妾失踪了后,她那随侍的两个丫头却还在府中。只是夫人也无处打发她们,便让她们在绣房做活计,不让她们出府。我昨儿看着,那两个丫头腰细臀肥,正是能生能养的好模样。可巧的是,她们都是心思伶俐,言行谨慎之性情。奶娘我敢担保她们绝对无心要跟小姐分宠的。”   柳萦心还未回话,柳絮儿便道:“荀妈妈,那两个丫头我也见过,那么一股狐媚子气,你确定她们将来不会生事吗?”   荀妈妈听着柳絮儿如此说,脸色一阵微微尴尬。却听柳萦心笑道:“絮儿,你嫌她们不好,那不如你也当陪嫁丫头吧。”   “我——”柳絮儿吓得脸色大变,颤声道:“我怎么可以,我是小姐的随侍丫头。我可不愿意和太子——”   柳絮儿想着后面的话,自己的脸都刷地剧红。柳萦心也是一时刷了三层胭脂一般,又不想被荀妈妈看出心里的尴尬之意,便故意道:“怎么,太子不好吗?”   柳絮儿暗暗后悔自己不该随意插话,讷讷地道:“太子,不是不好,而是他那副样子我看着害怕。”   柳萦心道:“好了,你又不让人家去,自己也不肯去,难道这陪嫁丫头不要了不成?”   柳絮儿嘟着嘴道:“为何就不能不要。有小姐如此身骄玉贵之人,太子有小姐当可视若珍宝,还需要小姐带陪嫁丫头做什么。”   荀妈妈道:“絮儿,这可不是太子定下要的,而是礼部的规制章程向来如此。”   柳萦心听着荀妈妈这话,心里略有所动,却依然声色未动,只道:“奶妈,你稍后把那两个丫头带来与我看看。至于另外两个陪嫁丫鬟你也在府中挑选一下,但一定要她们自己心甘情愿进宫侍奉太子才行。”   “是。”荀妈妈得了令欣喜离去。   望着荀妈妈离去的背影,柳萦心终于流露出了心底的神色,目色暗沉。   翌日,柳萦心正准备早起梳妆,却听柳絮儿道:“小姐,太子府的列将军来了。”   柳萦心道:“哦,那荀妈妈呢?”   柳絮儿道:“荀妈妈昨夜已经挑好了四个陪嫁丫鬟,说是安顿好,便说来见小姐的。”   柳萦心道:“嗯,你叫荀妈妈来这里,等会把那四个陪嫁丫鬟也一并交给列将军吧。”   “是。”柳絮儿说罢出去。   柳萦心独自对坐于梳妆台前,心思深沉,眉目中有些许不忍心,却终究还是咬咬牙坚定自己的想法。   未几,荀妈妈来了,见她呆坐着什么都没做,便道:“小姐早起不梳妆,发什么呆呢?”   柳萦心轻敛愁容,起身缓缓走向她道:“随我陪嫁进东宫的四个丫鬟,奶娘可挑好了?”   “挑好了,这陪嫁的丫鬟呐,又要会伺候,又要知根底,还得她们自愿,只有奶娘我多替你操点心了。”   “多谢奶娘。”柳萦心目露霁色,沉顿了片刻,又道:“不知奶娘以前替璇玑公主还有夏江办事时,是否也这么周全?”   荀氏原本堆在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成霜,诧然变色。须臾间,又明白了一切。立时扑身下跪道:“小姐,你冤枉我了。”   柳萦心脸若冰霜,怫然作色道:“冤枉你?你可知二叔的小妾是怎么失踪的吗?”   荀氏一脸奇异道:“怎,怎么失踪的?”   柳萦心道:“她是滑族人,接近二叔无非是为了打探消息。后来,被江左盟的人劝解自行离去了。”   荀氏道:“小姐,你说这些做什么,她跟我又有何干?”   柳萦心道:“奶娘,这么些年,你我终归有春晖寸草之情。如今列将军便在府中,你若有丝悔改之意,你便自行去列将军面前自首。他日,在太子面前,我自会替你求得生存之机。如若你怙过不悛,你休怪我不念昔日恩情。”   ……   ? ☆、感念卿心志坚定,唯予重诺报恩情 ?  东宫,列战英向太子萧景琰禀报着今日在柳府所发生的一切。萧景琰听罢,眸底渐蕴出一股微温笑意。   列战英感慨道:“好久没见太子笑过了。”   萧景琰听罢,却敛了笑意道:“荀氏是她的奶娘,也是难为她了。”   列战英当然知道萧景琰所谓的她指的是谁,半带着揶揄的神色道:“未来的太子妃殿下今日这一手干得真是漂亮!”   萧景琰笑笑,转瞬间却又眸色沉了下来,道:“荀氏可曾招供当年在镇山寺的事情?”   列战英道:“哦,荀氏倒也招得爽快。原来当年镇山寺之事是誉王和秦般弱策划的,他们是想如若太子殿下和柳小姐郎情妾意,日后便能让荀氏进入靖王府,实行他们拉拢当时还是靖王的殿下之意。”   萧景琰听着,神色复杂难辨,好久才摇头失笑道:“亏他们能想出这招。”   列战英也道:“可不,谁知道如今太子真的要和那位柳小姐成亲了。说起来,太子和太子妃殿下却也真是一段奇缘了。”   萧景琰又道:“只不过荀氏是璇玑公主当年亲手□□出来的,终究非他人可比,先将她关押在刑部吧。给她特殊关照一下吧,切莫用刑。另外几个丫头稍加审讯,如若实在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放出去散了便可。”   “是。”列战英说罢正待出去,却听萧景琰道:“战英,传下去,让中书令柳大人来东宫一趟吧。”   不时,中书令柳澄和礼部尚书柳暨联袂而来。两人正待行礼,萧景琰便拦住柳澄道:“两位柳大人不必多礼,两位日后都是景琰的长辈,在东宫,无需太过于拘泥。”   两人听罢皆是相视一笑。柳暨道:“太子殿下,臣今日前来是跟太子商谈大婚之事宜。”说罢,柳暨摊开手中拟好的条程,道:“请太子过过目,是否还需添加些什么?”   萧景琰拿过条程看了一下,便皱眉道:“如今三年平孝期未过,这大婚也是按照半婚仪式进行,实不必如此豪奢吧?”   柳暨道:“太子和太子妃皆是有孝在身,臣自是知道。只不过这婚典也已经是一减再减,再减便失了皇家威仪了。”   萧景琰道:“柳卿,本宫以为这烟火盛会还是该减去为妙。”   柳暨道:“这群宴也没有,歌舞也没有,整个迎亲过程也只击素鼓,臣以为如若连这烟火盛会都取消,未免太过草率。”   柳澄在一旁道:“太子坚持从简,这也是一番孝心,你还是顺太子之意吧。”   柳暨见柳澄都如此开口了,便不再坚持道:“是,那臣——领旨。”   柳澄此时才道:“殿下,不知传唤老臣前来是为何事?”   萧景琰道:“柳卿这些时日筹办备嫁之事也辛苦了。只不过,今日战英从柳府回来细说了陪嫁丫鬟之事。”   萧景琰顿了顿,正待继续往下说,却听柳澄道:“哦,那陪嫁丫鬟实际已有人选,明后日必定会准备妥当,加以□□的,请殿下务必放心。”   萧景琰一阵尴尬,忙道:“柳卿误会了,柳卿能将视若珍宝的掌珠许配于我,得之,已是景琰之幸。景琰得她一人足矣,不需什么陪嫁丫头。原来的靖王府一向人口清寡,烦请柳大人告知于柳小姐,让她自己多带些随侍丫鬟便可。”   柳澄倒是始料未及萧景琰竟会如此说话,心中实不知他是这些时日学会变通了还是出于真心。但不管如何,心中很是受用,忙道:“殿下此番言语,老臣甚是感动。只不过这陪嫁丫鬟历来有之,即便是民间那些稍有权势的平民成亲,也会稍带一两个陪嫁通房丫鬟的。”   萧景琰知柳澄之言实际是怕落人口舌,便道:“柳大人也不必坚持,本宫明日让陛下降一道明旨:平孝期未满,柳府无须准备陪嫁丫鬟。”   柳澄这回更觉心热,道:“太子此中情义,老臣心里明了。”   却听柳暨打趣道:“你这老家伙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打紧的,重要的是太子殿下这番心意咱们未来的太子妃能明了便可。”   其余两人被柳暨这番言语逗笑,萧景琰又道:“今日当着礼部尚书的面本宫也予柳卿一诺,本宫日后必会善待于她。对了,柳小姐可有话语托柳大人带与本宫?   柳澄笑笑道:“太子殿下英明,她确实有话相托微臣带上。”   萧景琰道:“柳大人且说,但凡本宫能做到,必定应允于她。”   柳澄道:“心儿说,她不求殿下宽赦于荀氏,只求殿下免荀氏一死。也请求殿下务必好生相待于柳氏。”   “好生相待之事我已经传令下去了。”萧景琰沉吟了一番,又道:“柳大人请转告于她,荀氏于她终究有十七年的恩情可言,景琰能体谅,免死之事必允她。”   原本在一旁的尚书大人笑道:“哎呀,殿下,大婚之日就那么几天了,有什么话你大可到时跟太子妃去说。何须辗转于中书令大人传来传去呢。”   柳暨此言一出,惹得萧景琰和柳澄不由又是一阵笑意。   ? ☆、烛辉绣纬语轻言,时光清瘦红豆艳 ?  红烛明堂,满室琳琅,空气中暗蕴着一股芳香甜腻之气。虽已是尽量减到最简,但半婚的礼节还是繁缛不堪。柳萦心坐于账中,昨夜几乎没睡几个时辰,下午凤辇巡游之时早已是心神俱疲。但自轿辇进入宫城,她的那股倦意早已被紧张所代替。   “见过太子殿下。”一屋子的喜婆,丫鬟们纷纷跪地。   柳萦心不觉捏了捏衣角。那紧张感甚至连方才当着朝中文武百官之面受册行礼时都不见得有。幸好,两人皆是丧孝在身,在妃位选定之后,萧景琰祭告了太庙占卜,圣灵降谕,大婚之后百日后方可同房。   柳萦心这么想。咦,不对。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如此庆幸呢?想着,又不觉涨红了脸。却听太子殿下那沉稳的嗓音传来:“起来吧。”   喜婆起身,便道:“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进食。”   未几,一身玄衣的萧景琰的便走到了她的面前。两人对坐在床帐上,共用一个牢盘象征性的进了食后,又喝了合卺酒才算一天的仪式彻底完成。   喜婆此时堆笑道:“太子,太子妃,奴婢们先告退。”   待得屋中一众人出去,萧景琰才细细地打量起了柳萦心。印象中,他见过她两次,第一次是镇山寺。那个柔如弱柳的小姑娘被恶煞挟持着,咬着牙装着镇定的模样此时想起来让他不由眉间微温。那两次,都没有留意看清她究竟什么模样,只知道她身上那种超然,温雅的气韵,是被平日的诗礼之气映衬出来的。   如今人坐在自己面前,萧景琰才想起该仔细看看她了。看着看着却心头不由想起曹子建的《洛神赋》里的词句: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想着,忽然又想起这些时日心里无时无刻不被雪冤之事搅扰得心神汹涌,此时此刻,对面的人一脸眉目沉静,自己不知不觉也静下心来,倒也觉分外安逸享受此一刻间。   柳萦心知道他在看着自己,虽想抬起头来,却又怕碰触到他的目光,只好一直低着头。   忽然,萧景琰拉过对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儿的手,柔声道:“我曾听柳大人叫你心儿,以后本宫也如此称呼你,可好?”   柳萦心眉目垂得更低,点了点头,只轻声“嗯”了一声。恍惚间,又察觉了自己未免过于小家子气,平时的大家闺秀的做派已荡然无存,不免有些懊恼自己。只是,此时脸上热辣辣的如被炭烧,叫她如何应声回话,如何抬头?   萧景琰又非初婚,也有两个侧妃,自也是明了她此时心思,便放开她手。心中又觉有些好笑,刚才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都显得气度从容,没见一丝一毫的慌乱,如今却倒有些像小家小户出来的姑娘。只她还是因为在自己面前紧张,便故意东拉西扯地道:“今日巡游受册行礼整整一天,想是累了吧?”   柳萦心定了定心绪,想尽方法地让自己显得平静,轻咳了一声,终于抬眸道:“妾身不累。”   萧景琰见她依然不自在,便趿了鞋下了塌去,柳萦心便也跟着下塌。下了塌来,方才觉得自在了些,亦步亦趋地跟在萧景琰身后,却不想,他突然转过头来,两人目光忽然对视上,却都没说话。经过一番努力,柳萦心终于让自己心绪平静,躬身一礼道:“妾身谢过殿下宽赦奶娘性命之恩。”   萧景琰眸色顿时清冷了起来,道:“荀氏终是你奶娘,喂哺之情终也是有,本宫明白。”   柳萦心听他这么说,微微启唇,神色中又似一种欲言又止的踌躇神色,似是隐忍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出口。   萧景琰见势,便道:“怎么了?”   柳萦心望了望他,见他眸色清正,虽是容颜沉肃,眉角却没有冷意,终于鼓起勇气道:“殿下,如今荀氏身在何处了?”   萧景琰道:“我特意将她交给刑部,是因为蔡荃不会随意动用刑具审讯。”说罢,萧景琰又望了望她,见她目色有丝凄楚之意,便又道:“柳大人当日已托言于我,我心中自也有数,你当可放心。”   “我明白的。”柳萦心一反方才哀怨之色,接过萧景琰那没有说出的话,神情淡淡地道:“殿下放心,她是滑族的奸细,妾身并不会为她伤神难过的。”   萧景琰看了看她,见她说得如此淡然,却也知道绝非她心中真实之意,但对于荀氏又实在不能恩赦什么,便只道:“嗯,如此甚好。”   “只是——”柳萦心目色有吞吐之意,萧景琰见势道:“什么,你想说什么?”   柳萦心道:“殿下可否准许我日后去探望她?”   萧景琰眸色清正,望着她沉吟良久方道:“嗯,这也是情理之中的要求,我准许你。待来日有机会我自会安排。”   “谢殿下。”柳萦心眉间拂过一片喜色,躬身一礼。   两人还想说些什么,却听殿外一个小黄门喊道:“太子殿下,戌时已到,您该回自己的寝殿了。”   ……      ? ☆、只叹君生我未生,唯愿余生携手行 ?  翌日,按规制这对新婚夫妇该进宫见礼。两人刚出东宫,准备踏上车舆,却迎面碰到入宫而来的戚猛和列战英。   那二人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罢礼后,却见戚猛呆怔地看着柳萦心。萧景琰心知情况,故意撇开话题道:“这么早就进宫来,难道战备粮仓的方案想出来了吗?”   列战英道:“我们匆匆而来,原本以为时间尚早,没想到殿下这么早就准备进宫见礼了。”   戚猛将目光从柳萦心脸上转开,笑嘻嘻道:“呵呵,殿下,我昨夜和战英一宿没睡,终于想出了颇为满意的一个方案,等殿下回来再请殿下过过目吧。”   萧景琰道:“本宫等会就看,先给本宫吧。”   戚猛捧上昨夜和列战英两个人拟好的条程奏本,萧景琰道:“好了,你们回去吧。好好歇上一觉,今日不用进宫了。”   “是。”   两人走了一程,戚猛忽然道:“不对啊,战英,你有没有觉得太子妃好生面熟啊?”   列战英看了看他道:“太子妃何许人,你我怎么可能会见过。”   戚猛道:“不对不对,我就是见过她。唉,不过你说我们的太子殿下是不是太不解风情了啊?身边有这么个如花美眷,还看什么战备粮仓方案啊?两个人说说体己话多好啊!”   列战英斜乜了他一眼道:“你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万一我们昨夜想的方案殿下依然觉得行不通,又有得我们废脑子了。”   见戚猛和列战英已经行远,萧景琰跳上车驾,转回身,又向柳萦心伸出手来。柳萦心一阵迟疑,终究还是将自己的手伸向他。她的手被萧景琰温热而有力的大手抓住,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尘嚣皆已不复,整个世界都宁静祥和。   上了车舆,两人坐好后,萧景琰就迫不及待摊开刚才戚猛给的战备粮仓条程细细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却是摇头蹙眉,时而也看得满脸欣慰。戚猛和列战英跟在他身边多年,早已相当于是他的左膀右臂了。如今萧景琰已入位东宫,心中有意提拔他们,将来也可望他们能位列公侯。然而,两人皆是武将出身,行军打仗没有大问题,这方案逻辑上他已经明了,只是看着却显得费力。萧景琰心里暗道:武将终是武将,即使他心里再看重,也不能操之过急。   柳萦心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见他看得认真细致,便刻意在他手上寻找刚才碰触到自己的那些老茧。昨夜他拉自己手,因为慌了心神,并没感觉出什么。今日再被他一握,却觉得那手饱经风霜。那是一双常年拉弓射箭,常年执剑折戟的手。听说他之前常年常年地在军中,军旅生涯是何等凄苦啊?那罩在脸上一层又一层的青霜之气,怕是在那些凄苦的军旅生涯中染上的吧?那些过往的年月,他在刀剑往来之间,银枪长戟呼啸之间,又是如何一次次跟死神擦身而过?成婚之前,屡屡听得旁人委婉小心地说他恐怕不是性平之人,如何在人前冷如寒霜。她知道,即便是自己母亲,也时常瞒着自己暗自为此而担心。可她知道,他是有情有义的,自从那日爷爷回来告诉自己因为荀氏是她的奶娘,他破格关照了她。自刚才他对列战英和戚猛虽是一脸威仪,可她心里很是明了,他一次次让他们拟条程不过是为了锤炼他们。自从那道无需陪嫁丫鬟的明旨下来。她便确定,一切都非世人说的那样。   她曾听爷爷和父亲说起过,曾经那些被放逐的岁月是因为他要为他的皇长兄及赤焰军平反冤情,时时触犯了逆鳞而导致长年流放军中。听很多人都说起,他将来会是一个心中装满这黎民百姓的君王……   这一些一些都告诉她,他是有情有义之人。她柳萦心何其有幸!   她忽然在想,这些年他心中是有多孤寂?孤寂地让他冷了眉梢,冷了眼角。不自禁地忽然想伸出手去,去抚平他眉角的沟壑,去抚掉他那容颜上的寒霜。他愿不愿让自己去贴近他,从此去掉心中的风霜雨雪?然而,那双手最终还是没能伸出去。怔忡间,却听小黄门又道:“太子,太子妃,已到芷萝宫了。”   萧景琰“嗯”了一声,又道:“这么快!”   ? ☆、长歌短行生疑云,往事深处有烟尘 ?  两人一前一后而行。芷萝宫依然清雅别致。谁都心里明了,如今的静贵妃实际已相当于后宫之主。可她无论是对人对事还是行止做派都始终不见豪奢之气,保持着一贯的这份素净。   进得芷萝宫来,梁帝才刚宽好衣。两人行了礼罢。梁帝看着儿子又看看儿媳,心里很是欣慰。萧景琰长身玉立,英气逼人,威仪日盛。柳萦心柔婉却又大气,气质超尘而不见一丝咄咄逼人之气。浑身没有一丝的锋芒,却又让人不敢随意亵渎。行事品行看着很有一副静妃的风范。两人站于一处,到真是刚柔相济。   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梁帝和静妃相视而笑。当日选妃,静妃最先是依着景琰的脾性喜好来选,梁帝则衡量的是如何让萧景琰更加巩固地位。本是带着政治考量的一桩婚姻,却没想选出来却正是合了方方面面的心意。   梁帝道:“静妃啊,这景琰倒是没几处像你的。而这太子妃,朕看着反倒是像是你教养出来的女儿。”   静妃笑道:“她如今也确实是我的孩子了。”   梁帝点点头,并和善地问儿媳:“在东宫还住得习惯吗?”   柳萦心一句一句答着。言语很是妥帖。萧景琰在旁,只静静看着他们三人相谈,偶尔脑中飘过一些想法:这小姑娘在任何人面前总是稳妥有度,荣辱不惊。即便是当初面对劫匪,昨日面对群臣,今日面对梁帝,她的一举一动皆是符合平时的教养做派。再想起昨夜在自己面前,举止做派竟像是两个人一般。   好久,梁帝才发现冷落了一旁的萧景琰,便道:“景琰,你这默不作声的,在想什么呢?”   萧景琰道:“儿臣是在想昨夜列战英和戚猛给的战备粮仓方案,想着其间的关节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如果可以,儿臣会上报父皇。”   梁帝听罢,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如今全朝上下都为你大婚而休假三日,你自己却倒一刻都不得清闲。景琰,这三日什么都不用想了,你素来治军严苛,如今也好趁机给下属放放假。”   萧景琰听罢,只得道:“是,儿臣明白。”   静妃看着萧景琰,也是无奈地看了看他,不置一词。   出了芷萝宫,两人到得车舆前,虽是有木梯助步,萧景琰却依然伸出手来,很有君子之风地扶柳萦心上去。在打道回东宫的路上,这次萧景琰倒是再没做其他的事,坐上车来,见柳萦心又恢复了在自己面前的一贯拘谨之态,便看了看她,故意放柔了声音,道:“往后,在本宫面前无需太过拘谨。本宫更喜欢你方才在父皇母妃面前的样子。”   “是。”柳萦心低低应了一声,去暗自恼起自己。其实,她也想如此,可是,不自觉地,在他面前总是一副小家女子的姿态。   萧景琰见自己的话完全不奏效,又道:“对了,等回去接见完两位侧妃之后。午膳我到时会命庭生前来,我们三个一起用膳。”   庭生?柳萦心柔柔的目光中蕴出一丝别样的情绪。脑中不断回想出被当那日圣旨降下将立为太子妃后,各府贺客盈门,有些女眷故意在她面前十分婉转地提起庭生两个字。所有人都知道,靖王名义上并无一儿半女,可是对庭生却总是有别样的对待。之前,没有人会去在意靖王对谁人关照,而自从靖王风头急升,却隐隐约约地有了一些传言。那些传言在柳萦心被立为太子妃后,流传得更加委婉却听着似乎更加真实。   萧景琰倒也没想那么多,之前他还是靖王的时候,对于庭生,刻意将他跟府中一些英烈的遗孤放在一块,还刻意摆出一种一视同仁的姿态。可自从被立了太子,萧景琰对庭生的态度便不再有太多顾忌,久而久之,一些流言传出。萧景琰自也知道,却也总是默然待之。这样也好,对任何一方,也许这样将来更有利于庭生的成长。   “你怎么了?”萧景琰看着柳萦心沉默好久,却不说话,眼神似飘忽到了遥远的某处。   “哦。”柳萦心这才缓过心神,微微垂首,道:“妾身失礼了。”   萧景琰默不作声,对于柳萦心在想什么,他似乎有些清楚,但,他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柳萦心微微启颜,道:“妾身听说过庭生,也很想见见他。”   萧景琰微微笑道:“嗯,你是柔善之人,本宫相信你将来必定会善待他的。”   柳萦心听他这般说,终于提起勇气胆敢直视他了。眉目间漾出一股笑意,道:“谢殿下信任妾身。”   ……   ? ☆、春风春水春晖意,秋园故人披重衣 ?  进了东宫,东宫的内侍官向太子太子妃行了礼后,又向柳萦心禀报道:“太子妃,两位侧妃已经在兰蕙殿等着太子妃了。”   萧景琰道:“你速去吧,两位侧妃皆是性情平顺之人,本宫就不妨碍你们姐妹了。”   “是。”柳萦心向萧景琰告辞而出,便匆匆赶往自己所住的兰蕙殿。到得殿来,那两个侧妃齐齐向她躬身见礼道:“见过太子妃。”   柳萦心语声柔善,姿态却是端庄,道:“两位侧妃皆已在殿下身边多年,按理我该叫两位一声姐姐,两位不必多礼。”   两位侧妃连忙道:“不敢不敢。”   柳萦心道:“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殿下的喜好,日后一应事物的打点还需两位侧妃多多提点我。以后但凡只有我们姐妹在,必该尊你们一声姐姐。两位姐姐坐吧。”   那二人见她性情和善,皆放下心来,两人相视一笑,齐齐道:“谢太子妃。”   落了坐后,柳萦心看了看这两人,皆也是颇有些容色。一个看着纤巧细致,一个看着温良端正,正如太子所言正是性情平顺之人。那,曾经的靖王妃呢?还有那位庭生的母亲呢?她们又会是怎样的一种风华?柳萦心暗自想着。   侧妃一个郑氏,一个卢氏,父亲皆是出自寒族而后进取功名的。听闻这二人皆喜好刺绣。当时被立为太子妃的时候,府中有人告知这两名侧妃皆精于女红。当时柳萦心还好奇,为何梁帝当时给靖王赐侧妃,偏偏就挑选女红极好的。奈何柳萦心是中书令柳澄的孙女,从小耳濡目染朝堂之事,想着想着便也心下了然。梁帝的意思不过就是为了给萧景琰配两个温顺的妻妾而已。只是这两名侧妃眉目温顺,想来也是能为曾经的靖王添置了不少温情的。柳萦心如是想着,心头一阵温意。   三人闲聊了些许时辰,聊得倒也颇为乐意融融。那寒族小吏家出身的两位侧妃虽没有满腹诗书,却也终是认得些许字的,读过一些书的,言谈间也不是难以沟通。直到即将午膳,萧景琰到来,殿中三人皆起身行礼。萧景琰目光从三人的脸上一一扫射过去,道:“都不必多礼了。”   那两位侧妃也是明理,皆称自己有些乏意,告辞而出。   萧景琰望着两位侧妃离去的背影,问柳萦心道:“看得出你们谈得甚是不错。”   柳萦心笑意盈盈,柔声细语道:“两位姐姐性情很好,我们很合得来。”   萧景琰一阵欣然之色,眸光柔和地对柳萦心道:“庭生马上就过来了。”   说着话,庭生就过来了。见到萧景琰,忙跪身道:“见过太子殿下。”   萧景琰道:“嗯,快见过太子妃吧。”   庭生道是,又冲向柳萦心拜跪道:“庭生见过太子妃殿下,祝殿下金安。”   柳萦心伸手将他扶起道:“庭生,起来,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礼。”   一顿饭吃得也是其乐融融,柳萦心时时望着庭生英俊的眉目,心里却时常想起他的母亲又该是何等之人?如果那个女子还在世,会不会比自己更能抚慰自己丈夫的郁寂呢?   其实,庭生不过比她小那么几岁。但如今面对他,莫名地,她竟生出几许心疼之意。也许那是自己丈夫的孩子的缘故,也只有他,在他曾经凄然的岁月里能让他牵念萦挂。   ? ☆、莫道冰霜不近人,偏也生闲情几许 ?  午膳过后,小憩了片刻,萧景琰又临时起意,拉着她往苏宅而去。坐在车上,萧景琰道:“这两日不停奔波,可是觉得累了?”   柳萦心道:“妾身不累。”   萧景琰眉目一垂,深沉地道:“我带你去见的这位苏先生,他是我的——朋友。所以趁今日得空,让他见一见你。”   柳萦心倒没去在意他说的为何是让他见见你,而不是你见见他,只是眸光发亮,道:“苏先生?可是名满京城的苏哲先生吗?”   萧景琰道:“你也听说过他?”   柳萦心道:“妾身虽身在闺中,却也听得苏先生之名。听说苏先生才情盖世,当年用三名稚子赢取百里奇,为霓凰郡主顺利挡去了与楚人的联姻。”   萧景琰道:“那你是如何看待他的?”   柳萦心歪了歪头,道:“苏先生嘛,在妾身心中,他应该是一个光风霁月,心胸疏阔之人。”   “光风霁月?”萧景琰倒是楞了楞,心道:连自己曾经都不曾这般看待小殊。   柳萦心看出他的所想,便道:“其实我知道,他是江左盟的宗主。先前,我二叔的一个小妾原也是滑族的,被江左盟的查出来。后来,他们找的我——”   “你?”萧景琰愣住。   柳萦心笑笑道:“他们告诉我实情,我暗中留意了下,发觉二叔那个小妾时常鬼鬼祟祟,我将她抓了个现行,就将她劝走了。”   萧景琰笑笑道:“他们居然会想到找你。”   柳萦心道:“当时是江左盟的宫姑娘找的我。”   萧景琰看看她,又道:“嗯,你看着娇娇弱弱的,行起事来倒有些手段。”说着,又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霓凰,便道:“对了,今日只怕霓凰也会在。”   “真的吗?”柳萦心脸上露出明亮的神采。   萧景琰见她一脸愉悦,看了看她,道:“怎么,你一个诗礼簪璎之族出身的大家闺秀,也会羡慕霓凰那样的沙场女将吗?”   柳萦心道:“妾身恨不能成了霓凰郡主,只可惜——”   萧景琰道:“可惜什么?”   柳萦心道:“可惜妾身手无缚鸡之力,否则——驰骋于沙场,那是何等英姿啊!”   其实,柳萦心脑子里遐想的是:和丈夫并肩于沙场上,共同进退,生死同担。两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苏宅。霓凰那个时候果真在,和梅长苏两人见了礼,将他们迎进厅中,梅长苏对太子妃道:“苏某早年曾见过令尊柳大人,当初我和他一起在黎崇黎老先生坛下一起听课。”   柳萦心道:“我也听得家父提过曾在黎崇老先生坛下听过课,没想到原来跟先生还有一段渊源。”   梅长苏道:“柳大人文采风流,品行高洁,如今领编撰之职,想来他定当如鱼得水吧?”   柳萦心眸色暗沉,略微思索了下,才道:“父亲早年研习儒家,也曾有一番安邦治世的壮阔雄心。只是如今这些年,慕的却是修篱种菊的五柳先生和竹林七贤中的嵇康阮籍。盼的是庄子的逍遥度世。”   “哦!”梅长苏怔了怔,却没说话。柳青锋和柳青霜皆是柳澄之子,两人性情极为两端。一个尚儒,一个追崇道家。原本以柳澄的长子嫡子的身份,柳青锋该是属于身未离襁褓,业被冠戴的命运。只是柳青锋这些年的脾性渐旷达,早已不甘束缚于庙堂之笼,故而拣了礼部诸事编撰之职,再不肯进取。对于这些,柳澄到也不甚在意,可柳青霜却每每劝诫兄长,两人时常为此而争论不休。   萧景琰眸色深沉,一直在旁听着两人说话,却似陷入了一阵沉思。   不时,霓凰道:“先生,你和太子多日不见,必有很多话要说。我陪太子妃往别处去吧。”   柳萦心见着霓凰,心中早已久慕这位南境女帅,如今见着其人,更觉她一身英姿,兼具言辞泠泠,有林下风气。不觉更为倾慕。   两人走后,梅长苏问萧景琰道:“你在想什么?”   萧景琰道:“我在想柳青锋本该是可用的人才,只是他的心性——”   梅长苏接话笑道:“太子,你的这位岳丈闲云野鹤的心性,怕是根本不屑于身处高殿庙堂之中。说实话,当初我一再犹疑是不是该向你推荐他,只是后来放弃了。不过,对于他们这般的门阀士族出身的清贵公子,江湖之远远隔千万重山。日后倒说不定也有另一番用处。”   萧景琰道:“说起门阀士族,倒是想起前些时日沈追和蔡荃的一番见解。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寒门庶族难以出头,日后得改一改了。”   ? ☆、偷得时光静几许,却总有流年暗换 ?  三日过罢,萧景琰又恢复往日的忙碌,柳萦心大部分时间都不得见他。   萧景琰向来有个习惯,无论夜里宿于何处,无论白日政务有多繁忙,每日晨起却依然回长信殿晨练沐浴。故而,便时而遣柳萦心前来替自己束发更衣,而后同用早膳。时日一长,柳萦心摸出萧景琰的脾性,此后便日日前来了。对于柳萦心来说,自那日去苏宅,两人见面时较之先前已是安然许多。只是偶尔在太子面前依然免不了淡淡的羞怯和畏意。萧景琰自也看得出来,不过柳萦心行色皆是沉静,和她一起的时光也总是能让他心里沉淀下那些纷扰。对于那匆忙的半缕时光,萧景琰恍然会觉得那是原来根本就不属于自己,而不知从何处偷来的,内心却倒是安然悠然地享受着,偶尔也时常在处理政务闲暇之余淡淡地牵挂着自己那位新婚的小娇妻。   又过一些时日,柳萦心发觉萧景琰越发的沉默,经常在替他束发整冠时看着铜镜中的他神思恍惚。   萧景琰并没有告之柳萦心在东宫之外发生的事情。然而,即便是身在宫中,柳萦心也得到消息:谢玉在黔州离世了。柳萦心暗中觉得,谢玉的离世是萧景琰沉默,眉目日渐冷峻的根源。至于其间到底是什么原因?柳萦心没有过问,也不让自己去猜。只是将他的日常起居打点细致,尽可能地给予他丝丝温情。   转眼已将近一月。这一个月来,柳萦心和两位侧妃和谐融洽,处理东宫大小事务细致妥帖,恪守着新妇的职责,不让每日忙于朝政的萧景琰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操心。甚至对于庭生,也时不时给予细致周全的关照。柳萦心的这份妥帖,不论是静妃还是萧景琰,还是原来靖王府的一些亲随看在眼里皆无不为太子感到欣慰。   这日已是八月三十,正是梁帝的寿诞。柳萦心自己梳洗盛装后,令人带着昨夜已打点好的太子礼服,匆匆赶到萧景琰目前日常起居的长信殿。萧景琰这日起得比平时更早,刚晨练沐浴完,还是天光方亮。一身中衣而出时,却见柳萦心粉面桃腮,身上着了一身浅粉和妃色相间的礼服,一身淑逸闲华之质。恍如姑射神人一般地已经等在那里。见她来得如此之早,萧景琰不觉一阵感激,同时又将满腹的心事暂时抛却。   他昨日听列战英不经意说起太子妃时常刻意关照庭生,时不时会从东宫内宫让人捎上一些庭生喜欢的吃食送过去。庭生正在不断长身体,旧年的衣服几乎都不能穿。柳萦心便命主衣局的人为庭生准备了好几套冬衣。这一切,萧景琰没有看在眼里,却是听在耳里。心里对她充满了感激。看着她温柔地替自己束带整冠,柳萦心眉目间的柔情荡漾在了萧景琰的心里。束好发冠,柳萦心替他打点衣衫,萧景琰的目光不时被她的身影牵动。两人原本挨得极近,萧景琰又闻着她身上少女的淡淡香气,心在那一瞬间竟微微跳动了起来。好久,萧景琰才好不容易整理了自己的情绪。为了不显露自己的尴尬,在她整理好自己的衣饰后,温和地对她道:“有劳你了。”萧景琰这一句也是出自真心,只不过,他并不是因为今天之事而说,而是因为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柳萦心触碰到他的双眸,见他目中有难得的缱绻情义,心中顿暖,笑道:“这都是妾身的应尽之责,殿下是想在东宫用早膳呢还是进宫陪陛下母妃一起呢?”   萧景琰听罢,将目光转向别处,目光却在瞬间冰冷如水,想了片刻,便道:“进宫请安吧。”   柳萦心心思暗自一沉,惶惶然已经预料到今日必将会发生什么。却也不动声色,当下便步行出去吩咐安排车驾,又亲自检查了今天要用的寿礼,确认一切妥帖后,才重新进来禀知于萧景琰。而后,夫妻二人同上一顶黄舆,上了车舆,萧景琰却始终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而不自知。   “殿下。”柳萦心轻声唤了一声,他却没有听到,森冷的目光流连在车舆的布幔之上。   ? ☆、本有放马出世心,奈何生于公侯门 ?  一路上,萧景琰一直沉默冷峻。柳萦心也跟着心里风起云涌。她望着萧景琰,眉梢眼角竟像是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刃一般。今天,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萧景琰的手不像平日那般的温热,而是有一层薄薄的凉意。柳萦心反将他的手握住,将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与他。直到已到了芷萝宫,车舆停下,小黄门在外禀报,萧景琰这才反应过来,发觉自己失神很久了。才歉然地道:“抱歉。”   柳萦心只是温婉地笑笑,将自己目中的镇定传递与他。萧景琰看着她,道:“本宫是不是面色很难看?”   柳萦心轻松地笑道:“殿下确实脸色不太好看。”   萧景琰见着她如此这般轻松明快之色,不由被她的笑意感染,脸色倒也好了不少。两人这才换了步舆往芷萝宫而去。   与此同时,柳国公府的书房中。柳澄对着柳青锋和柳青霜道:“今日陛下寿宴,青锋你是首次入席,可万望周全。”   柳青锋道:“是,父亲。”   柳澄道:“我知你心性,可奈何你如今已跟陛下是亲家了,日后很多事情也由不得合你自己心意来了。”   柳青锋道:“父亲,我向来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情,只要太子日后不想着擢升于我,继续让我从这编撰之职,那倒也是我自己的自在江湖。”   柳澄道:“你毕竟是太子的岳丈,将来的国丈。岂能再有如此心思。”   柳青霜一边听着忍不住道:“大哥,多少人对封侯封爵之荣光而梦寐以求,偏你将这一切视如粪土。”   柳青锋笑笑道:“二弟,你可知——”   “行了行了,国丈爷。”柳青霜连连拦住柳青锋的话语,自顾着学着柳青锋的模样口气道:“想是大哥一定会说:世之大,不过犄角。境界之大,如鹏程浩渺。”   柳青锋道:“二弟懂我。”   两人说着笑,却见柳澄眉目沉敛。柳青锋道:“父亲,你可有什么心事?”   柳澄道:“我倒是没有心事,只是你那个女婿,近些时间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柳青锋虽生性恬淡,可对于萧景琰的风骨还是尤为敬重的,听柳澄这般说,心下一沉,道:“太子怎么了?”   柳澄眸光闪动,深沉地道:“我大概可能猜得到太子这些时日在想什么?你们可曾听说了一个传言?”   柳青霜道:“什么传言?”   柳澄道:“那位苏哲苏先生的真正身份。”   柳青霜道:“倒是听人说起过,是说他就是林殊。父亲可信?儿子一直以为这是无稽之谈。”   柳澄摇头道:“从太子这些时日的态度来看,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柳青锋道:“他是林殊?难道——”   柳澄道:“太子这些时日见我也是闭口不提,但我想,太子可能会将有所行动了。”   柳青锋面色微变,柳青霜却是大变,道:“难道,是要为当年的赤焰案,为祁王雪冤了吗?那父亲打算怎么做?”   柳澄道:“如若太子当堂发难,你们可怎么看又会怎么做?”   柳青霜道:“父亲,如若我们今天不站出来。他日史书又会如何写上这一笔?我宁可柳家血流成河,也不愿为后世留下诟病。”   柳青锋道:“我倒没二弟这般想法。只是父亲,谁不知道当年赤焰军还有祁王确实是被冤枉的,我必当支持太子,为他们雪冤。”   柳青霜道:“大哥,你如此这般的出世之人,竟也会这么想,小弟真是没想到。”   柳青锋道:“二弟高看我了,我终是凡尘之人,还依然有着一颗入世之心,出不得世。”   柳澄道:“好,难得你们竟能意见一致。如若今日太子有所行动,我必将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柳青霜道:“父亲,只是为何太子在你我面前不置一词?难道他会觉得我们会袖手旁观于不顾吗?”   柳澄望了柳青锋一眼道:“太子必定是顾念他的这位老丈人。”   ……? ☆、金殿呈冤步步惊,痛陈当年赤焰情 ?  宫人向梁帝禀报太子夫妇到来的时候,梁帝才刚在静妃的服侍下洗簌完毕。听闻太子夫妇这么早到来,梁帝脸上漾出笑纹,忙令宣见二人。二人进得殿来,礼数周全地向梁帝和静妃行了礼后,萧景琰和静妃目光对视,见她一脸沉静,心上不由更是平稳,脸上神情终于如常到梁帝体察不出任何动静。   四人用罢早膳,梁帝又命人摆开棋盘父子二人对弈。棋局厮杀胶着,芷萝宫却看着安宁静谧。柳萦心坐在萧景琰身后安静地看着,时而看着萧景琰的落子启颜微笑。   棋行至一半,高湛进来禀报道:“陛下,巳时已到。”梁帝刚落下一子,萧景琰道:“想必百官已到,父皇也该起驾去承乾殿了。”   梁帝笑笑道:“盘面局势胶着,看来一时半会确实难以终局,罢了,仪典后,咱们父子再战。”   未几,这大梁国身份最尊贵的四人分乘两台步辇,往承乾殿行去。   到得承乾殿,柳萦心随着萧景琰一起步入,多日不见的祖父,父亲和二叔都已经等在那里了,可是他们每个人的表情却都未免太过于正肃了些。那日见到的苏先生也来了,竟也坐在宗亲所坐的区域之内。还有霓凰郡主。柳萦心敏感地觉察出,大殿上,除了梁帝,似乎每个人都是那般地眸色森森,脸上的神情很是沉郁。静妃虽还是一如既往地恬淡,但她心里的起伏终究也没能逃过柳萦心的眼睛。她望了望那位情理之中似乎不应该出现,但此时却坐在穆青身后的苏先生,今日,一切的一切会跟他有关吗?   寿宴开始,是一场歌舞。歌舞过罢,只见莅阳长公主一身玄色素衣款款上前。梁帝惊愕地看着她缓缓而来。不时,莅阳一声声控诉她那已过世的丈夫所犯的累累罪行。   柳萦心听着那一条条一桩桩,那是怎样一种霍霍滔天的罪行啊!七万的赤焰军刚刚拼尽全力抵抗了二十万大渝军,本是凯旋而归,却在半途被自己的同盟军杀戮戕害。而传回到帝京的消息却是:谋反。梅岭下,那些屈死的冤骨连埋葬的薄土都不曾有。本是忠骨却被污蔑成谋逆贼子,本是他们誓死捍卫的土地却成了葬身殒命的修罗地狱。他们的烈烈忠魂会否安宁?   柳萦心望向自己的丈夫,那张刚毅冷肃的面容竟连一丝一毫的诧异都没有。那一刻,她已完全明白,那是因为他早已知道了所有的事实真相。原来,日日缠绕在他眉间的愁绪都是为了那七万忠魂,为了林氏,为了祁王,为了当年为保住祁王而丧命的一批又一批的清明之士。   她看着霓凰郡主出面。所陈所述字字泣血。她看着自己的祖父也附议重审。然后,便是二叔,甚至还有几乎不参与朝政的父亲。接着一片黑压压的朝臣附议的声音。最后连纪王叔和言侯也出来附议重审。   梁帝在金殿上痛苦无助地怒嚎咆哮着,萧景琰却处之泰然地将跪在地上的长公主扶起。后来,梁帝的那把剑竟抵在了太子的身上。那抵在萧景琰身上那把锋利的剑刃也如同戳在柳萦心的心上,心顿时支离破碎,以至于忘了疼痛,忘了呼吸,忘了思想……她忘了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只记得那个时间好长,长得像一辈子。终于,梁帝颤抖的手将剑掉落在地,她才恢复了知觉。   后来的事,她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梁帝发冠不整,步履蹒跚的出去,口里不断念着“乱臣贼子。”   再后来,她只模糊地记得萧景琰走到自己面前,像她说了一句:你别担心。之后,又对列战英吩咐了一声:送太子妃回东宫。之后,人便消失在承乾殿。   ? ☆、心似蛛网千千结,独自西风独自凉 ?  萧景琰回到东宫,已是亥时。多年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在今天卸下,多年的夙愿终于在今天达成,仿佛身上所有的包袱都卸掉一般的轻松。但他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脚步还是那般的沉重,是冤案还未曾彻底洗清的缘故吗?人还未踏进长信殿,却见两位侧妃已出来相迎。那两人急急上前见礼,口中急切地喊道:“殿下。”萧景琰见两人焦躁不安,心知有事,便道:“怎么了?”   郑氏道:“殿下,今日太子妃回来的样子好生吓人,面色惨白惨白的。回来后,也是一句不发,独自坐在屋中。我们同她说话,她似什么都没听到,好似魔怔了一般。如今,更是将自己独自关在兰蕙殿中,连絮儿姑娘她都不见。”   萧景琰心下一沉,道:“怎么回事?”待问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才应最该明白是怎么回事的。   卢氏听着萧景琰这么一问,便实在地答言:“妾身和郑姐姐都不知情,实在不知原因。只是太子妃从中午回来,便将自己关着,更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搅扰于她,絮儿姑娘和妾身及郑姐姐都不敢进去。只是,她到如今都是粒米未进。我们担心恐会伤了身子——”   卢氏还待要说,却听萧景琰打断她道:“你们先回自己的寝殿吧,本宫去看看。”未了,又望了望二人,柔声地道了句:“你们也无需太过担心。”卢氏和郑氏听闻萧景琰说自己前去探看,便放下心来,各自回了自己寝殿。   自大婚那日及隔日进过蕙兰殿,萧景琰几乎不曾踏足过此地。进了寝殿外间,却见柳絮儿红肿着眼睛立在那里,见萧景琰到来,忙躬身跪下见礼。萧景琰望向里间帘内,却见一片黑沉,只道:“太子妃可曾歇下?”   柳絮儿道:“奴婢不知情,太子妃命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她。”柳絮儿说着说着又抽噎起来,道:“殿下,太子妃的样子好吓人,一直呆坐着,一句话也不肯说。”   萧景琰闻言,心下越发发沉,遂而道:“你先下去,本宫自己进去。”   “是。”柳絮儿这才心绪稍稍平伏了些,给萧景琰递上一支烛火,这才离去。进得内间,萧景琰只踌躇了半刻便掀开垂帘,轻声地往里一看,却见柳萦心竟还呆坐在床沿。萧景琰走了过去,见她面色依然如白日时的惨白,整个身体和灵魂仿佛抽离了一般。心中不觉生出几丝歉意,坐到她身边紧挨着她道:“对不起,今日的事先前没跟你说,吓着你了是吧?”柳萦心依然呆在那里,萧景琰皱了皱眉,生怕她果真如侧妃所说是被魔怔了。心下不由更是大急,忙伸手抚了抚她那如冰一般生冷的面庞急切地道:“心儿,你究竟听到我说话了没有?”   岂知,柳萦心忽然目中碰触到萧景琰衣袖上的殷红之色,那刺眼的红忽然在她眼中幻化成大滴大滴的鲜血,随着那冰冷的剑锋一刺,滚滚落在承乾殿上。 “殿下。”忽然,柳萦心如梦初醒一般地大叫起来。   萧景琰猛地听她这么一喊,目光流落到她的脸上,见她终有反应,脸上露出欣慰之意道:“心儿,你没事吧?”   “殿下。”柳萦心忽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竟让军旅出身的萧景琰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她捏得有些发疼。   “我没事。”萧景琰道。   柳萦心呆滞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待得发现萧景琰确实全身无一处有异,忽像自己身上有一块沉重的大石顿时掉落了一般,泪水在顷刻间如洪水泛滥般狂泻而出。   “心儿,心儿。”萧景琰忽然搂紧了她,轻声低唤怀中人的名字。原来他以为,她向来行事沉着有度。当日就算被歹人挟持,尚且能沉着应付,今日的这一遭对她来说应不算什么。却没想,今日被剑抵在身前的是他自己,而她却竟然吓成如此模样。   ? ☆、卿心似水诉情忧,□□绕指柔 ?  “我没事。”萧景琰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柳萦心听着,忽然大声哭了出来。有生以来,除了不懂事的孩提时,除了祖母离世那次,她的教养从来不准允她哭得如此任性,如此有失仪容。今天,从承乾殿回到东宫,她也没掉过一滴泪水。如今,却像是婴孩一般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是要将今日所有的泪水全部倾泻出来。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萧景琰轻拍着她的背,其实他又何尝不想把这十三年来积郁在心中的那个闷气发泄出来。但终究,他还是忍住自己的情绪。似乎,柳萦心的这番哭泣恰巧也替自己心里的情绪也宣泄了出来一般。柳萦心哭了很长一段的时间,才终于止住了哭声。情绪平稳了些,这才反应到自己竟一直被萧景琰抱着。   “殿下。”柳萦心轻轻推了推他,嗓子有些发涩。   萧景琰将她稍稍放开了些,只手轻抚着她那泪痕斑驳的脸,替她轻拭泪痕。想着也该给她解释一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淡淡道:“好些了吗?”   “妾身刚才失仪了。”柳萦心稍稍平复了心绪。   “不打紧。”萧景琰说着,终日难露笑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道:“只是,你刚才的样子吓到我了。”   柳萦心低垂着眉,低声道:“妾身没事了,请殿下回自己寝殿吧?”   “嗯?”萧景琰脸色一沉,故作生冷地问道:“可是生我的气了?”   柳萦心站了起来,郑重地躬了躬身道:“妾身岂敢。”   萧景琰也随着她站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岂敢?那便是真的生气了?”   柳萦心却道:“殿下,如今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萧景琰道:“今夜只怕会难以入眠,回不回去都不打紧。”   柳萦心道:“殿下,妾身困倦了。”   萧景琰看看她,见平日里如此低眉顺眼的她,今夜却下起逐客令。知道她今日如此反常,一是因为对自己被父皇剑逼之事受了惊吓。二也是因为自己没有事先告知而耿耿于怀。心下倒是也歉然,只道:“我是个粗人,有时候行事难免草率不懂去顾虑其他之人的感受。只是,这次雪冤之事我计划了很久,虽说准备已充足,但还有很多事情难测,不知会生出什么枝节来。所谓世事如棋,一子错满盘皆输。我们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也担心一不小心也有可能会招致一败涂地,所以,能不牵连的我尽量不牵连进来。不过,我是没有想到今日你祖父你父亲会这么快出来支持我。”   柳萦心望着他,眸色哀伤,道:“殿下难道忘了我是你妻子了吗?大婚之日你我行过同牢礼饮过合卺酒,向天地应承日后风雨同担。难道殿下都忘了吗?”   萧景琰默然无语,不知该如何回答。确实,从选妃那日起,他一直为雪冤之事所困,满身满心的皆是为皇长兄洗刷冤屈,为赤焰军洗刷冤屈的事情。心里实在容纳不了其他之事。对于这个曾经在婚前遇见过几次的小女孩儿,他心中也有怜惜之意。直到她嫁入东宫,成为自己的妻子,他也会偶尔在忙碌的空隙里对她有着淡淡的牵念。但,也仅仅这样而已。萧景琰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当初在柳澄面前的一些应承话,虽说也有一半是真心感念她立志跟自己并肩作战,但另一半也是因为柳澄的中书令身份,在朝中的威望才权衡利益而说罢了。曾经每日陷身于金戈铁马之间,纵横于沙场之上,挣扎于生死边缘的铁血男儿,心里早已容不下太多的儿女情长了。为此,萧景琰不觉歉然。   只听柳萦心又道:“我知道殿下心中背负的都是苍生黎民,山河天下。可妾身想告诉殿下的是:妾身虽不能有幸经历殿下的过往,但求日后,无论甘苦妾身都愿与共。即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妾身也无怨不悔。”   萧景琰心中一热,口中却呵斥道:“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让你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说着,忽然毫没来由地将她拥进怀中。   “殿——下。”柳萦心刚才被萧景琰抱着并不自知,如今猛不丁地又被他抱住不由羞红了脸,想挣扎却又实在贪恋这个怀抱。那个胸膛,是如此坚毅而宽厚。   那一刻岁月微醺,时光静谧而温润,让人心神渐迷。   “殿下,殿下。”殿外响起了东宫内侍官的小心探问声响。   萧景琰暗道:许是他担心自己今夜留宿于此了。想罢,便放开柳萦心,高声道:“什么事?”   那内侍官道:“老奴听说太子妃一直没有进食,故而拿了膳食前来侍候。”   萧景琰道:“进来吧。”   内侍官推门而进,身旁还跟着柳絮儿。柳絮儿见柳萦心已经神色如常,不觉放下心来。那内侍官见太子和太子妃二人皆是衣衫完整,不觉也是暗松口气。   ? ☆、知君心意感君怜,此情何须再问天 ?  翌日,柳萦心一如既往地去长信殿服侍萧景琰束发更衣。萧景琰望着黄铜镜中柳萦心的容色,道:“昨夜可歇息好了?”   柳萦心没敢应声:昨夜,她只要一闭上眼,便是满眼的鲜红,那寒意刺目的剑锋直逼萧景琰的情形。只淡淡道:“歇息好了,殿下不用担心。”   萧景琰又细细看了看黄铜镜里的她,道:“既歇息好,那怎么眼下一片乌青呢?”   柳萦心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果然费了力了还是没能遮盖住那片乌青。瞥眼,却瞧见萧景琰难得的一副淡然之色,仿佛心中所有的郁寂都化成了灰烬一般随风消散去。不由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被感染得明媚。两人用罢早膳,萧景琰这日倒颇显寻常,也不急着前往东宫正殿。陪柳萦心闲坐了一会,最后眼见时间不早,便道:“我如今要去正殿,晚膳应该能陪你一起用。今日你独自去给母妃请安吧,我就不去了。午膳你也陪母亲一起吃,不必急着回来。” 柳萦心心里奇怪眼见着他不是太忙,却又不去请安,狐疑着他的安排,却也没问。只道:“是。” 萧景琰这才离开。   柳萦心到得芷萝宫。静妃轻揉她的手背温和地看着她道:“昨日之事可吓着你了吧?”   柳萦心面露几丝愧意,道:“是儿臣自己不够沉着。”   静妃道:“昨日那个情形谅谁人都一时难免会胆裂魂飞。更何况,你对景琰如此情深意重。”   柳萦心忽然觉得有些羞涩,想起萧景琰昨夜抱着自己,想起内侍千方百计地找借口前来蕙兰殿。一时耳根子有些发烫。静妃看出些许端倪,却也没有道破,只想着化解她的尴尬故意道:“景琰没有告知你这事你没有往心里去吧?他是担心,如果万一有什么事情,第一个牵连的必将是你。所以,他最终还是打消了向你祖父透露情况的念头。是为了万一有什么,将来你祖父也好维护于你,毕竟你和他刚成婚才一个月,还有名无实。况且,你父亲虽才情盖世,奈何早已形同于方外之人。景琰一心尊重于他,也不想把他搅进这风云激荡的朝局中来。再有,柳家世代忠耿,世代儿郎皆是朗月清风之辈。景琰也是想:若他真的一败涂地,他唯有尽自己一切能力为朝庭留下这一股清流。”   柳萦心震了一震,昨夜,萧景琰并没有告诉自己他是存着这样的想法。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歉意。静妃见她如此神色,又道:“这些景琰想必都没有告诉于你吧?”   柳萦心点了点头道:“是,他确实只字未提。”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有宫女来禀报道:“贵妃,柳夫人来了。”   “柳夫人?”柳萦心一愣,暗道:是哪个柳夫人?   静妃展颜道:“快宣进来。”那宫女应声出去,静妃又对柳萦心道:“说起景琰这孩子,说他粗心吧,他也确实粗心。有时候却也有心细的时候,是他顾念你们母女多日未见,今晨遣人去的柳国公府中请你母亲进宫来的。”   柳萦心一怔,暗自心悦却又同时眸眶湿润。却见柳夫人已经进了来。   此时,离大婚之日刚好整整一月,昔日常伴身边的母亲已有那么些时日未见,此时在自己面前,她有些激动,不由得站了起来。   柳夫人叩拜完静妃金安后,又转向自己女儿面前,正待下拜,却见柳萦心已走过来将她扶住了。“母亲。” 柳萦心拦住她,心中不是滋味。静妃看出母女二人心思,道:“在我宫中你们可便宜行事,无需太过拘礼。”   柳夫人道:“谢贵妃。”   静妃道:“柳夫人坐吧,你我如今是儿女亲家,我呀今天真要好好感谢你□□出这么好的女儿来。景琰时常说,心儿这些日子日日操劳,把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替他省去了不少事情。”说罢她又转向柳萦心道:“这些时日,你也辛苦了。”   柳萦心道:“母妃,这也并非儿臣独自一人的功劳。我也是全赖郑姐姐和卢姐姐帮着一起操持的。”   静妃听她这般说,笑道:“你们姐妹能如此和谐融洽,我也高兴。”   不时,有名宫女进来报,道:“娘娘,皇上已经起了。”   静妃道:“哦,我去看看,你们母女先聊着,中午都在这里用午膳。”原来昨夜梁帝并没有歇在芷萝宫,而是自己独自歇在一处。静妃派了侍女前去探看,一来有理由离去好给她们母女话家常。二来,也是向梁帝示自己低眉顺眼之意。   “是。”两人皆应声相送。待得静妃出了芷萝宫,柳夫人一脸疼你的望着自己女儿,道:“昨日之事可是吓着了?”   柳萦心道:“母亲放心吧,我如今已经没事了。”   柳夫人道:“母亲自是放心,你父亲昨日回来告诉我,太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日后必定会善待于你。也许他不会温言软语,可是心中却装满情意的。”   ? ☆、春风拂面花解意,愿君长舒轻展眉 ?  已是暮色四合,萧景琰才办完公务。这才想起要赶往蕙兰殿用晚膳。岂知一跨近蕙兰殿,却见庭生立时飞奔过来见礼道:“庭生见过太子殿下。”一见庭生,萧景琰有些诧异,心中却很是高兴,望了望他,道:“怎么你也来了?”   庭生道:“回殿下,是太子妃命我过来陪殿下一起用膳的。”   萧景琰听着,望了望柳萦心一眼,目中神色复杂难辨。只须臾间,却又露出微微笑意,摸了摸庭生的脑袋,对他道:“才这么些日子不见,你又长高了这么多。”   庭生一时琢磨如何回话,萧景琰却又面上稍带厉色地问道:“最近功课如何?”   庭生道:“回殿下,列将军和戚将军说我骑射大有长进。”   萧景琰道:“嗯,我是说苏先生教你的那些功课,你学得如何?”   庭生道:“苏先生是前些时日教我的,如今全已完成了。近日我看了苏先生给我的几本书,也已经看完了。”   萧景琰道:“书看了可是懂了?”   庭生踌躇了一下,终于道:“有些地方不大明白,但苏先生一直没来,我也不敢叨扰于他。”   萧景琰没有应声,似是一阵思索。原来,自萧景琰当了太子,搬进东宫以后。原来那些将士遗孤依然被他安置在靖王府中,虽说他也给那些遗孤找了个授课的先生,但平日所学还是以兵刃武器为主。而庭生之前也跟那些遗孤一起学习,不同的是戚猛和列战英等人在闲暇时时常会单独教习他骑射的技艺。而萧景琰搬入东宫,只带了庭生一人,之前因为一心放在雪冤之事上,无暇顾及庭生的学业问题。而如今,萧景琰对于庭生的要求却已不单单只是功夫精进,更是期望他在学业有所成就。   柳萦心原本在一旁静静望着萧景琰和庭生,忽见萧景琰心思深沉,似在想着什么。便柔柔地道:“殿下,妾身想着不如给庭生找一位教授功课的师傅吧?”   萧景琰听闻她言,点点头道:“嗯,这倒是目前当务之急的事情。只不过,该找谁人呢?”   柳萦心道:“殿下如若不弃,让妾身推荐一个。”   萧景琰道:“哦,你推荐谁呢?”   柳萦心道:“妾身小时候的老师,叶世明叶先生。”   萧景琰道:“叶世明?你的老师?可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   柳萦心道:“叶先生向来是隐士,当年也是父亲求了他他才肯入府教我。前些年,他四处云游求仙访道。我今日听母亲说,他这两日也正在府中。”   萧景琰颇有些诧异,道:“哦?你父亲已经是才冠天下了,他既能认可叶先生当你老师必然有可取之处。况且,你的才学本宫也是知晓的。”   柳萦心道:“叶先生跟父亲可谓是知交,才情更在父亲之上。”   萧景琰还是有些讶异,随即又点点头道:“嗯,如此甚好。明日我便让你祖父去将叶先生带来。”   两人还未说完,只听得庭生赶紧跪地谢恩道:“庭生谢过太子殿下,谢过太子妃殿下。”   萧景琰望着他满脸愉悦的表情,不经也脸露霁色,道:“你可高兴?”   庭生道:“自是高兴。”   庭生本就好学,又天资聪颖异常,再兼曾跟梅长苏学过一些时日。是以,之前靖王府的先生给他们一起授课,往往令庭生觉得那位先生在一些见解上实则燕雀之见。而对于太子妃,他向来是敬重的,听闻那叶先生原是太子妃的老师,庭生心中便也起了敬重之意。   稍后,几人用罢晚膳,萧景琰命人送庭生回去后,对柳萦心道:“庭生之事你费心了。”   柳萦心道:“殿下跟我客气什么,这是妾身原当如此的。”   萧景琰望了望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踌躇片刻之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叹了叹气,目中望着遥远的前方,一片迷蒙之色,一字一字地道:“今日陛下已经降旨:为当年七万赤焰军雪冤。”   柳萦心望着他,替他感到喜悦。虽觉一切在意料之中,但仍忍着鼻间的酸痛之意道:“恭喜殿下,想来不出多少时日,殿下多年的夙愿便能达成。”   萧景琰望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柳萦心又道:“妾身素来坚信公道定会酬于正义之士。”   萧景琰听她这句,眸中漾出更为坚定之色,深深地凝望她,面容上涌现一股暖意。望着柳萦心莹白如玉的面容上有一丝倦怠之意,道:“一切尘埃落定,今夜你也好好歇息,切莫再多思虑了。”   “嗯。”柳萦心点了点头,道:“妾身恭送殿下。”   萧景琰望了望她,才踱出殿去。柳萦心望着他的背影,目中露出柔情笑意,直待看不见他,方才走向自己的寝室。   ? ☆、画笔难摩春光意,此时此夜难为情 ?  28,画笔难摩春光意,此时此夜难为情   萧景琰从蕙兰殿走到长信殿,想着时间尚早又想着庭生如此迫不及待需要一个师傅,便命了人前往柳国公府通报今晚便带叶世明来见。柳澄行事极速,没多久竟就带着叶世明来了。三人相谈了一番,那叶世明性情有些疏狂之气,但学富五车,萧景琰当即定下让叶世明为庭生教习先生。   一切定妥,萧景琰忽想起如此大事必跟柳萦心说一番,遣了人问了她歇下没有。回说尚未。便只身亲往蕙兰殿中,进了去也不让人禀报。   萧景琰悄然走进去,却见柳萦心坐在杌子上,手上拿着一本书,正专心致至地查看着什么,丝毫没发觉有人进来。   “咳咳。”萧景琰故意发出声响。柳萦心震了一震,方才由于全身心投入在书中,如今被萧景琰这猛不丁的咳嗽声吓了一跳。慌忙站了起来迎候他。   “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萧景琰走过去看了看柳萦心手上的书。   “殿下。”柳萦心面露尴尬之色,想着再藏起书为时已晚,只好道:“妾身只是随意翻翻书而已。殿下怎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妾身的吗?”   萧景琰道:“哦,我已经见过你推荐的这位叶先生了,很是不错,此人大有雄辨之才。怪不得你当初能将你二叔的小妾劝走,原来你是师承名家。”   柳萦心笑道:“殿下到真说对了,这位叶先生本就是名家传人,承袭的是惠施的诡辩之才。他雄辨滔滔,无人争锋,只可惜妾身只学了他的万分之一而已。”   萧景琰道:“只是我看他生性有些疏狂,也很是散淡。恐怕功名利禄皆不在他眼中。想来是你跟他先前联络过,他才肯来的?”   柳萦心轻声道:“殿下勿怪,是妾身先前自作主张了,是我托母亲带了一封书信给叶先生看过,他才肯来的。”   萧景琰道:“你也是好意,不怪你。”   柳萦心盈盈一笑,又道:“至于叶先生的脾性,所谓近朱者赤,他跟父亲性情很是相似。”   萧景琰叹道:“那看来这般奇才日后也不大可能会为我所用了?”   柳萦心道:“殿下想用他恐是不行,只是我记得两年前曾有场朝堂辨礼,当时周玄清老先生和名儒们的那场辨礼轰动朝野。殿下如有需要,他日叶先生也是能辨上一辨的。”   萧景琰听着她话里之意,似有所动。看着四周还有些许宫人,便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看了看桌案上散落着另外几本书,目光匆匆浏览了一下,却皆是惠帝本纪之类的书籍。原本想告知于她的那些话,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柳萦心见他屏退侍从,却又什么话都不说。心中暗自狐疑,却也只得默然不语。   萧景琰又一把夺过柳萦心手中的书籍,翻开页面看竟也是一本《惠帝记》。便道:“怎么,你对这位惠帝可是有什么特别之情?”   柳萦心低眉浅笑道:“回殿下,妾身只是想起叶师傅曾经跟妾身讲过惠帝此人,当时对惠帝并没有记挂于心,今夜不知怎地竟十分想看他的平生传记而已。可能是——妾身好久不见叶师傅的缘故。”   萧景琰道:“那好办,明日他便来东宫,你见他不难了。只不过,惠帝此人,只能说是个平庸皇帝,上马既不能战,下马也不能治天下。倒是有桩风流韵事一直为后世所津津乐道。”萧景琰又顺着书中的折痕翻看了一下,见柳萦心方才所看地方正写着:惠帝无嗣,心中欲迎留于民间之私生皇子——   萧景琰翻着书,面上不动声色地道:“你师傅当时如何说?”   柳萦心道:“师傅说,如若他在惠帝那朝,惠帝的子嗣问题他可迎刃而解。”   忽然萧景琰目光灼灼逼视着柳萦心,柳萦心被他看得发憷,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岂知,她往后退,萧景琰却往上逼。柳萦心再往后退了一步,却差点被那把杌子绊倒,萧景琰眼疾手快,慌忙伸手扶住她。一把竟将她抓进自己怀里。”   “殿下。”柳萦心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伏在他胸前轻呢了一声。她,实在太贪恋这个怀抱了。   “心儿,谢谢你。”萧景琰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又在她光滑润泽的脸颊上磨蹭了一下,气息竟渐渐混浊。   柳萦心轻声呢喃着:“殿下,妾身愿为你竭尽自己一切所能。”话刚落地,忽然,她的唇竟被他封住。那一刻,天地间仿似有无数的星辉在夜空中洒落,密密地向她温柔轻袭,笼罩着她的全身心。   柳萦心生疏地接应着一切。柔肠百转,情浓至深,此刻荡漾在彼此间浓烈的深情厚意在对方的舌齿间传递,春晖春意难以描摹。   最后还是她稍微清醒地推开了他。“殿下,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柳萦心腮间生出朵朵绯红的桃花。   刚才屏退了侍者,如今又留了有些许时间,只怕再多留,他们又会担心着急。萧景琰道:“那好,我便告辞。”说着,又在她脸颊上轻啄一下,这才离去。   ? ☆、世情冷暖心易薄,人情翻覆前缘误 ?  东宫正殿,萧景琰翻看着蔡荃递上的奏疏,看着看着眉心紧蹙起来。蔡荃一声不言地恭立在那里,任由萧景琰面色森冷,也完全没有低眉顺意的意思。   “蔡卿,荀氏果真要处决吗?”萧景琰终于发出了声音。   蔡荃道:“荀氏之罪状罄竹难书。漫说她是太子妃的奶娘,便是太子的奶娘微臣也绝不会法外徇私。”   萧景琰一阵默然,面对执拗衷耿的蔡荃,他完全无话可说。   蔡荃道:“殿下,当年秦般弱还曾年少,璇玑公主的指令皆是荀氏在执行。臣想,也许没少祸及到靖王府。”   萧景琰面色变了变,目色深沉,仍是没有开口。   蔡荃的奏疏写得很是清楚,滑族细作遍布整个京城,连向来不参与党争的豫王府,淮王府,宁王府都不放过。便只要细想,就可确定,自己曾经的靖王府又怎可能幸免。   蔡荃又道:“据口供,那些滑族细作在王府的妻妾的汤药里动了手脚,以至于如今各个王府子嗣甚少。”   萧景琰面色更加沉凝起来。   蔡荃步步紧逼,一脸的刚正不阿:“殿下若没有异议,臣后日便按律例处决荀氏。哦,不过,荀氏这几日一直不肯说话,只吵闹着要见太子妃。”   萧景琰微微沉顿一下,便大声道:“来人。”   稍顷,一名内侍应声而出。萧景琰道:“去请太子妃前来。”   那名内侍出了殿门,萧景琰又对蔡荃道:“蔡卿,你先去刑部大牢等着,稍后本宫和太子妃会前去。”   不时,柳萦心匆匆到了正殿,心里已是料想必定有事。还没来得及等行礼,便见萧景琰过来道:“我记得大婚之日应承过你的,待来日让你见见荀氏。”   柳萦心微微怔忡,才反应过来道:“殿下传妾身过来,难道是因为今日便要见荀氏吗?”   “嗯。”萧景琰淡淡应了一声,也没有看她,径自走了出去。柳萦心跟了上去,稍后,两人同坐一辆车舆,往刑部而去。   到得刑部,却见蔡荃已经在恭候了。萧景琰看了看柳萦心,微微有丝笑意,但目中神色却是复杂难辨,只道:“你随蔡尚书前去,本宫就在这里等着。”   “好。”柳萦心微微敛礼,便跟随蔡荃进了刑部大牢。   牢中寒意森森,两人走了一程,蔡荃道:“太子妃,前面那间便是。微臣便在这里等着。”   “有劳蔡尚书了。”柳萦心说罢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行去。   人还未至,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凄厉地大喊着:“小姐,救救我,小姐。”   “奶娘。”柳萦心望着牢中那熟悉的身影,顿时有些酸涩。   “小姐,哦不,太子妃,你来看奶娘了吗?小姐,你让太子殿下饶我一命吧,小姐。他们说两日之后便要按例律处决我,小姐,你求求太子,我是你奶娘啊!”荀氏在牢中声泪俱下地又跪又求着柳萦心。   柳萦心惊道:“奶娘,是谁说两日之后要处决你的?”   荀氏道:“是刑部尚书蔡荃。”   “蔡荃?”柳萦心微微惊愕地望向蔡荃所在。   “太子妃。”蔡荃见势匆匆跑了过来。道:“请太子妃见谅,荀氏罪行累累,不处决她不足以明法纪。”   “罪行累累?”柳萦心素来知晓蔡荃为人,心思一沉,道:“奶娘她究竟做了什么?”   蔡荃从袖中拿出旁人的招供书道:“这是另外一些罪人的口供,请太子妃过目。”   柳萦心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招供书,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看罢,却已是痛心疾首,她原本以为荀氏不过是隐藏于柳府中偷得一些线索,竟从来不知,荀氏的罪行如此之大。   她颤着声道:“奶娘,这些竟然都是你干的?”   荀氏道:“小姐,如若不是我,你今日又怎么成得了太子妃?小姐,你要保我一命,保我一命啊!”   柳萦心呆了一呆,道:“奶娘,我会不会成太子妃,这跟你何干?”   荀氏道:“小姐你可应允你会帮我?”   柳萦心道:“奶娘,若你没有犯错,何须求我。而你如今罪恶滔天,我又如何能视纲纪法度于不顾?”   荀氏听她这般所言,顿时心凉了半截,大声咆哮道:“小姐,若没有当年我的滔天罪行,又哪来今日你这太子妃的地位。当年的那位靖王正妃,成婚之后没有太久便怀了身孕。是我,暗中命人给她把胎儿打掉。后来,她得知情况,郁闷成疾,又不敢告知靖王此事,没过两年便撒手人寰了。小姐你说:如若不是我们滑族人,这太子妃的位置还能是你的吗?还有,太子府那两位侧妃多年无嗣,是因为有人在她们喝的汤药里下手,她们都已经不可能再会怀孕了。日后只有你——”   柳萦心听罢,双腿顿觉无力。好容易抓住栏杆才让自己支立住。抬眸,森冷地道:“滑族早已溶为梁国的子民。当年的靖王在外浴血作战,守护着大梁子民。你们却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你们残害的是太子的子嗣和一直陪伴在太子身边多年默默无争的侧妃,你还以为我会帮你求情吗?”   “小姐——”荀氏凄厉地叫着。却听柳萦心道:“蔡卿。”   蔡荃应声飞速赶了过来,道:“太子妃,臣在。”   柳萦心将身子转向蔡荃,留给荀氏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对蔡荃道:“蔡卿,你听着:荀氏即日起跟我已经恩断义绝。她所犯的罪行你按律例处置。”   她话音刚落,却见萧景琰从狱间的另一个转角处过来,走向她面前,轻轻执起她的手道:“走吧。”   ? ☆、赠君一捧解语花,往事如烟莫喧哗 ?  “殿下,奶娘的话你都听到了?”两人一路默然无语走了好久,直待走出了刑部,上了车舆,柳萦心才开口问萧景琰。   “听到了。”萧景琰淡淡地回话,眸底一片孤寂。   “殿下。”柳萦心主动握起他的手,却只觉两人的手都是同样的冰冷蚀骨。   “当年我没有追查原因,只以为漪儿身子弱,却没想——”萧景琰的脸上说不出是责怨还是心痛,满脸自悔的模样。   柳萦心触手划去自己脸上那滴冰冷的泪珠,紧偎在他身旁道:“殿下,曾经已是过往,切莫再自责自怨。那些年,也实在是你东征西战才无暇顾及,一切并非殿下自己之过。妾身以为,漪儿姐姐在天之灵必是希望殿下舒开愁眉的。”   “当年她过世后,我只怪责那些服侍她的人没有细心照料于她,一怒之下,将她们轰出王府,什么都没有细加详查。如今想来,我竟让他们如此屈死。”萧景琰语声轻柔,手却紧捏成一个拳头,眸眶中有微微湿气。   柳萦心道:“其实,殿下早已为他们报了仇了,那些人不过是执行者而已,真正的罪魁祸首如今都已经或者也将伏法了。”   萧景琰点了点头,却还是一脸的自责,道:“那些年,我常年在外,以致于疏忽至此。”   柳萦心道:“逝人已逝,但眼前人还在。殿下若有空暇,日后也该多往郑姐姐卢姐姐处多走走。”   萧景琰抬起眸,望着她,遂而诚恳地点了点头。道:“以前在军中,前些时日又一心沉于重审赤焰案之事,我确实一直过于疏忽她们了。”回头,又望望柳萦心道:“嗯,还有你。”   ……   柳絮儿轻柔地帮柳萦心梳妆打理着。柳萦心望了望镜中的她,望了一阵终于开口道:“絮儿,昨日两位侧妃前来请安,你怎地那样一副模样对待她们?”   一说起她们,柳絮儿心中有点来气,面上气鼓鼓地道:“我还能怎么对她们?我给她们躬身作揖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柳萦心轻喝道:“越发没了规矩。絮儿,你不能仗着你是我的贴身丫鬟这身份对她们傲慢无理。这东宫之中,除了殿下和我,她们也是你的主子。更何况,两位侧妃皆是默默无争之人,你何来如此的怨气?”   柳絮儿被柳萦心一阵责骂,讷讷地道:“郑侧妃和卢侧妃为人是好,只不过我一想起这些时日殿下要不让郑侧妃服侍束发更衣,便是让卢侧妃服侍晚膳,我心中就不服气。小姐入东宫这才一个月多一点呢。”   柳萦心道:“头个月,因为我刚进东宫,殿下每日让我去也是为了让我尽快熟悉如何服侍他。如今,他自该也把闲暇的时间放一点在两位侧妃身上了。更何况,殿下本就公务繁多,能给她们的时间也不过就那么一点。”   柳絮儿道:“正因为殿下公务繁多,小姐都不容易见着他呢。”   柳萦心道:“我每日还能陪殿下一起进宫请安,那两位侧妃也不过就能陪殿下用个膳而已。”   柳絮儿面上藏不住事情,依然微微露着不悦之态。   柳萦心继续道:“絮儿,你是我的贴身丫鬟,在这蕙兰殿里,你说话行事可要做好表率的。两位侧妃皆是太子还是靖王的时候陪伴在太子身侧的,太子自也要有作为人夫该有的担当,若是因为我新近门太子不再理睬她们,这由岂能是作为一个男儿的担当呢?”   柳絮儿道:“可是小姐待殿下情深至此,日夜为他操持东宫大小事务。”   柳萦心道:“两位侧妃何尝不是对殿下情深意重?我没有来之前,靖王府上上下下也是两位侧妃打理的。絮儿,太子对两位侧妃一直不离不弃,从不多加苛责,那便足以证明太子的有情有义。反过来,你也该为我高兴才对。”   柳絮儿原也是通透之人。想了想柳萦心话中深意,心道将来总会不断有新人进入这宫廷的。想罢,却也似有所通。道:“小姐,我明白了。絮儿以后绝不会对侧妃无理了。”   柳萦心稍加厉色道:“以前我是太过纵容你了。絮儿,你虽是丫鬟,可你也是世家□□出来的丫鬟。从今以后,你也该拿出自己作为世家出来的丫鬟模样出来。”   ? ☆、我愿与君长相依,岁月如歌共追忆 ?  惠风和畅的一个午后,萧景琰竟意外地到蕙兰殿来。柳萦心刚歇完午觉起来,还一身轻衣薄衫,也未曾梳理,神思还有点涣散,见萧景琰不待人传达便直闯进来,不禁大为诧异地望着他道:“这个时辰,殿下怎么来了?”   萧景琰一脸凝重,望着一身素洁的她,一字一字地道:“今日赤焰案终于彻底了结了,祁王兄和赤焰军及当年被牵连之人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公道。”   “是吗?”柳萦心望着他那坚毅深遂的面容,道:“恭喜殿下,多年的夙愿今日终于得偿。”虽是一切在意料之中,但真等到这一刻到来,却仍是有些心绪难平。萧景琰望着她的神色,心绪竟比自己还更难以平复,不禁道:“你怎地也如此开心?”   柳萦心道:“妾身虽从不曾参与过此案,当年也因年幼而懵懂,但妾身坚持着殿下的坚持。殿下的喜便是妾身的喜,殿下的忧便是妾身的忧。妾身遗憾未能陪殿下渡过那些过往岁月,但也庆幸能陪着殿下见证到今日之事。”   萧景琰望着她,眉目间情义缱绻,忽用力地将她揽进怀里。仿是时光里氤氲着一股芳香甜腻之气,微微一嗅,春风扑面,两人静默着,谁都不肯打搅这片刻的安宁静好。过了半晌,萧景琰才想起道:“对了,昨日小殊来了,见了庭生考了他几个问题,他说你给庭生找的老师很不错。”   柳萦心轻轻脱离他的怀抱,笑着打趣道:“我那天去见叶先生,叶先生也说庭生的底子很好,似曾得高人指点过,看来叶先生和苏先生真可以说得上是未曾谋面的知音了。”   萧景琰忽然定定地望着她,道:“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庭生他其实是——皇长兄的孩子。”   柳萦心呆了一呆,半晌没有说话,眸色有怔忡之意,却也掩饰不住地竟有一种失望。   萧景琰见她如此,继续道:“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感谢你这些时日来对庭生的关照和想为庭生做的事。”   柳萦心眉睫微颤,原本她一直以为庭生是萧景琰的孩子,虽然日后给他正身份要费上一番周折,但无论如何萧景琰留得一个子嗣,也足以宽慰他那些终日沐浴着凄风苦雨的军中岁月。却不曾想,如今他亲口承认,竟连庭生都不是他的孩子,心中忽然历历抽痛,抬眸又看到他眉锋上终日蓄着的那层青霜,竟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意欲替他展平。   萧景琰由着她的手一缕一缕地舒展着自己眉心上的川字,末了,抓起她的手道:“你做什么?”   柳萦心道:“妾愿殿下能时时舒展眉。”   萧景琰望着她,露出她印象中萧景琰从未有过的明快神色,见他眸中蓄着一股热意,不禁自己也明眸璀璨。道:“殿下若能时时如此,该有多好!”   萧景琰忽一脸促狭的笑意,却叹息道:“如今却还有件烦愁之事,你要我如何舒展开眉?”   柳萦心眉头旋即轻拧起来,道:“什么事?”   萧景琰道:“此时离你我大婚百日还有些时日,我有些着急了。”柳萦心见历来神色冷历不苟言笑的他竟说出如此话来,顿时粉面通红,一时尴尬,别过身子半带责怨的口气道:“我没想到,殿下竟也会学得如此不正经。”   “我本就是军旅粗人,什么污言秽语不曾听过,如今哪还真有那么正经。”柳萦心听着他说这话,却莫名地泛起一股酸楚之意,正暗自伤神,却只觉萧景琰将她身子扳回向他,道:“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件事也令我发愁。”柳萦心见他神色仍是一如方才,但又说得认真,便道:“什么事?”   萧景琰道:“我不日便要将皇长兄身骨迎回皇陵了,只是香火问题将来若不是将来从你我的孩子中过继一个便是从宗室的子侄中过继,几乎没有可能会是庭生。”   柳萦心颊间又是一阵微红,却也认真地道:“庭生确实是皇长兄的孩子,宗室中素来以条框规程行事。殿下是否以为,即便将来殿下硬要指派庭生过继到祁王府门下,天下大儒们也会指责殿下?”   萧景琰道:“确实,我正是这么想。”   柳萦心道:“可是,师傅他们却不这么看。昔年,庄子和惠子二人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辩论流为佳话。公孙龙更以白马非马的诡辩名扬于世,后人又有谁不认可了呢?更何况庭生确确实实就是皇长兄的骨肉呢,虽说也许天下各家学派之人会有各自不同的认知,但那又如何呢?”   萧景琰笑道:“果然,你跟小殊说得一模一样。”   柳萦心这才又回过味来,佯装薄怒,娇嗔道:“殿下又诓我。”   萧景琰道:“倒也不是诓你,只是我和小殊从小受的名儒之学,向来也喜欢自我约束。你却是受你父亲和叶先生耳濡目染,更多的是潇洒随心,之前我们也确实未曾想到这些。也罢,来日也唯有靠叶先生的诡辩之才了。”   ? ☆、边关锋火硝烟急,柔声细语轻慰藉 ?  一叠叠小山似的边关告急文书压在萧景琰的案头,也重重压在这位东宫太子的心上,令他几近透不过气来。大梁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压,仿若舟行于狂风骇浪中飘摇欲坠。一不小心,便会遭致土崩瓦解的境地。   “大渝兴兵十万越境突袭,衮州失守!”   “尚陽军大败,合州、旭州失守,汉州被围,泣血求援!” “东海水师侵扰临海诸州,掠夺人口民财,地方难以控制一事态,请求驰援!”   “北燕铁骑五万,已破陰山口,直入河套,逼近潭州,告急!” “夜秦叛乱,地方督抚被杀,请朝廷派兵速剿!”萧景琰知道,这仅仅只是一部分的急报,稍后,将会有更多的求急告援书会纷至沓来。   已是子时,列战英和戚猛才从东宫正殿走出。而萧景琰却仍独自呆在正殿一侧看着摆放着的地舆图愁眉深锁着。   “殿下。”柳萦心声音轻柔如絮,似生怕自己打乱了萧景琰的思绪。萧景琰回头,见是柳萦心,稍稍展了展眉,深眸之中似比方才稍稍安定了些,只道:“夜这么深,你怎么还不曾歇下?”   柳萦心道:“听闻殿下连晚膳都是匆忙应付,郑姐姐担心,连夜亲自动手做了殿下爱吃的榛子酥。卢姐姐也托我捎来近日向母妃学来的凝神茶。”   柳萦心说着将食盒摆在桌子上,随后又拉着萧景琰坐到案几前,道:“两位姐姐的心意,殿下不可辜负啊。”   萧景琰本没有什么意识,如今见他带了吃食来,便道:“嗯,确实也是有些饿了。”随手拿了榛子酥,咬了一口,道:“这倒跟母妃做得相差无几。”   柳萦心道:“郑姐姐知道殿下爱吃榛子酥,这些时日和卢姐姐时常进宫,向母妃学习各种手艺。”   萧景琰道:“难为她们了。哦,你也是,总是能给我宽慰。”   柳萦心笑道:“服侍殿下是妾身们的本份。” 萧景琰听着这总算朝她笑笑。吃罢夜宵,萧景琰看着案头上的急报,心中又是一沉,旋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伏在案前。柳萦心默默收拾餐盒罢,走到他身旁静静蹲下,并轻轻握了握他撑在案上的手只轻柔地叫唤了一声道:“殿下。”   萧景琰望了望她,见她眉目一如往常地沉静,不禁道:“大梁身险如此境地,你可曾害怕过?”   柳萦心摇头轻笑,坚信地道:“妾身一点都不怕,妾身深信殿下一定会安排妥贴的,有殿下在大梁必定无虞。”   萧景琰连自己都未曾有那么大的信心,未料她对自己竟这般笃信,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道:“你竟如此信我?”柳萦心伏在他肩上,轻语道:“岂止是妾身一人,我想全大梁的百姓都是这般想的。殿下以往所向披靡,而今虽不能亲上战场,但必然也能安排周到。”萧景琰摇头苦笑道:“岂有如此简单,大梁积弱已久。这些年又因党争弄到如今这副苟延残喘的境地。如今大渝北燕无非不是想趁我立足未稳趁势将大梁一举歼灭。还有南楚,估计他们此时也正虎视眈眈着。”   柳萦心笑道:“大梁有霓凰郡主,无需惧怕南楚。”   萧景琰点了点头,又道:“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这个位置你争我夺,兄弟相残。踩着无数的尸骨才得到这个宝座。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才不过三个月,却已经感到心力无比交瘁了!”柳萦心道:“妾身当然知道。有些人为了这个至尊之位不过是为了贪图权欲,而殿下却是一心只存着百姓,再没有其它。殿下自是疲累,只不过,殿下听妾身一句劝:殿下如今用的都是治世良臣,妾身以为不出几年殿下便能治出清明盛世来。只是如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殿下也万不可操之过急。” 柳萦心说着要站起身来,却被萧景琰牢牢拉住。   柳萦心道:“殿下累了,让妾身起来吧。”   萧景琰道:“不累,和你说说好多了。”   柳萦心抚了抚他的眉,道:“殿下,夜已深,明日或许会有更多的要事处理,殿下早点歇息吧。保重好自己,方能更好地维护住天下苍生。”   萧景琰看了看计时沙漏,道:“也罢。”   柳萦心道:“走吧,让妾身服侍殿下歇下。”两人说着并着肩往长信殿而去。身后远远跟着两名太监,那年少的小黄门意欲跟着二人进入长信殿,却被那年纪大的内侍总管拦着示意不必再跟着。那小黄门奇怪地道:“秦公公不是总说,让我们机灵点,时常注意着吗?”   那年老圆滑的老总管瞥了瞥小黄门道:“如今还注意什么,太子和太子妃再过半个月不到就可圆房了,太子妃即便现在就怀上身孕,日后太子也知道该怎么应对的。你还真是蠢得可以,我就想不通,宫中那么多机灵的,太子怎么就偏偏喜欢使唤你。走吧,我们该歇息就歇息去吧。这里没我们事喽! ”   长信殿里,柳萦心一件一件替萧景琰宽去衣衫。她从来只给萧景琰更衣,却从未宽过衣。心中倒有一丝丝地尴尬。幸好如此情境下的两人心中都装满了愁绪,一时倒也没太想其他什么。宽好衣,柳萦心道:“殿下先歇息,待殿下睡着了妾身才离开。”   萧景琰倒也是极度倦乏,竟也乖乖地听之任之。柳萦心坐在床边的杌子上,替他轻轻按摩。透着昏黄的烛火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坚毅的眉梢,那心怀着天下人的一身担当,是曾磨砺过多少的风霜雨雪才铸就如此的铮铮铁骨呢?只是她真的深信不疑,只要有他在,大梁会一世安宁。听着他渐渐均匀的呼吸声,柳萦心才放下手来,吹灭烛火,小心地走出了长信殿。   ? ☆、蓦闻生别悲风冷,赤心未改丹心暖 ?  暮色沉沉,朔风卷动着城墙上的旌旗哗啦作响。萧景琰站在悲风呜咽的城墙上已经近一个时辰,依然纹丝不动地笔直站立着,目光依然动也不动望着那暮色深处,尽管那里早已没了那个单薄而孱弱的身影。   此时已是初冬,夜风已经有些生冷,萧景琰似乎丝毫没有知觉一般,身子任由着冷风吹,眉头覆上寒冬的霜雪。终于,一声细微至极的轻咳声还是打搅了此刻重压在他心头的冰霜雨雪。萧景琰回过头,望向自己身后,柳萦心也正站在城墙的那一头默默凝望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萧景琰问道。   “妾身只是想陪着殿下一起。”柳萦心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迈步。   “这里风大,快回去吧。”萧景琰的口气有些生硬。   “妾身不觉得冷。”柳萦心用她轻柔的声音将他的生硬的口气轻轻抵挡回去。   萧景琰无奈地望望她,一把抓起她的手来,却觉冰凉彻骨。便带着冷厉责骂的口气道:“还说不冷,站在这里很久了吗?”   柳萦心看着他目光所在之处,悠悠地道:“妾身再冷,又怎及得上殿下此时的心境。”   萧景琰目色苍凉,望着之前所望之处,也是口气悠悠:“你知道吗?苏先生就是小殊。”   柳萦心道:“知道。”   “你知道吗?他为了我,耗尽着自己的心血。他为了我,每日每夜地不顾自己的身体而煎熬着。如今,他还要拖着他病弱的身躯去替我遮挡北境的烽烟——”萧景琰越说越是情绪无可抑制。   “殿下。”柳萦心抚了抚他,柔声地道:“妾身知道苏先生为你所做的一切。”   “可是,我不知道。我曾经视他如草芥,视他如阴诡之士。我曾经斥责他不救卫峥,让他在风雪中等了一个又一个时辰。我曾经——”萧景琰的心似在厉厉淌血,眸中渗出一层又一层的雾气。似是捋了捋自己的心绪,又喃喃地道:“天下人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就是林殊,那个光芒四射的赤焰军少帅。再也没有林殊了,这天下再也没有林殊了。”   柳萦心道:“不,殿下,林殊还在,他在的。也许待明日整军出发时殿下会发现那个曾经的赤焰军少帅,又回来了。天下人不知道又怎样?只要殿下知道,只要霓凰郡主知道,只要他自己认可,便好!不是吗?”   萧景琰眸色暗沉,道:“怎么,你也赞同他去吗?”   柳萦心道:“殿下,也许苏先生也想以这样的方式去找回曾经的自己。”   萧景琰道:“我方才已经答应他了。可是,我一直不能确定我究竟对不对?”   柳萦心眸中露出凄凉及不忍的神色,却趁着萧景琰没注意到,在须臾间就将它收敛,道:“也许殿下这么做才是成全了他。”   萧景琰道:“成全你觉得我是做对了吗?十三年,霓凰苦苦等了他十三年,可谁知道,才重逢不过那么些时日,又要各自远去。这一别,又会多久?”萧景琰终于说出了那句刚才对梅长苏没有说出的话,只随着那阵呼啸而过的风声喃喃轻语道:“这一别,又是否还能再见?”   柳萦心道:“殿下难以取舍,苏先生亦是难以取舍。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宿命,各人有各人的看重及舍弃。舍或者求各中艰难,却最终也是顺了自己的执念。”   萧景琰道:“原来小殊执意要放下一切找回曾经的那个自己。”   柳萦心道:“也许苏先生要找回的是曾经的那个林殊,也是曾经仗剑护佑大梁百姓的赤焰军少帅。”   萧景琰望着她,忽觉那口积压在心中透不过来的气稍稍舒畅了些,道:“走吧,回宫吧。”   ? ☆、夜风生冷锦衾暖,红绡帐底苦也甜 ?  又一夜子时将至,各部的重臣才纷纷走出东宫大门。沈追和蔡荃还不肯离去,正还要谈些什么,却见内侍秦坚递来一个眼色,两人这才识时务地告辞而出。   萧景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又望了望各处递来还都算顺遂的军情奏报,方觉饥肠辘辘。不禁道:“秦坚,如今什么时辰了?”   秦坚道:“回殿下,再过一刻便是子时了。”   往日这时柳萦心总会亲送宵夜前来,再陪他说说话。所以太子的随身太监们也不张罗,只等太子妃亲自前来侍侯。连日来,萧景琰对于这些,已成习惯,心道:今日怎么这个时辰都不见来呢?想着,又怕是以为自己刚才忙且又有一波又一波的大臣前来议事而没顾上她,便道:“太子妃可曾来过?”   秦坚笑道:“殿下,今晚是太子和太子妃大婚满百日了。按理制,太子妃今夜不得外出,只能等在蕙兰殿等殿下过去。而殿下今晚也须歇宿在太子妃的寝殿。老奴方才已向蕙兰殿传话下去了,想必太子妃已经准备好宵夜等着殿下了,请殿下移驾吧。”   这些时日,因诸事繁忙,萧景琰也无暇顾及其他,一直是自己一人独居于长信殿中,此时方恍然大悟,苦笑道:“这些时日倒是将此事完全忘记了,也罢,去蕙兰殿吧。”   萧景琰到得蕙兰殿,不让宫人通报只身进来,见柳萦心早已是卸去装饰,只一身素衣薄衫坐在房中手里拿着一本书籍在细细阅览着。萧景琰携风般的脚步还是惊动了她,抬头,起身向他行礼,又让宫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夜宵。萧景琰匆匆就了几口,顿觉果腹,便不肯再吃了。宫人们皆悉数退下,柳萦心服侍完萧景琰洗漱后,望着他目中满布的红色血丝,一如往日般的柔声细气:“殿下连日来作息时间无多,快歇息吧,让妾身替你宽衣。”   萧景琰听之任之地任由着她摆布,待得只剩下一件中衣,柳萦心见他额上青筋爆出,道:“殿下躺着,让妾身替你揉捏几下。”   “嗯。”萧景琰躺上床,跟平时一样,柳萦心坐在床边的杌子上替他轻轻揉捏着。萧景琰却并没跟平时一样,头一沾床就睡去,反而在柳萦心的揉捏下,昏沉发胀的脑袋清醒了不少,便道:“你这是跟母妃学的吗?”   柳萦心道:“我有时瞧着母妃如此服侍陛下,想着对殿下也是有用,便也依样画葫芦了。”   萧景琰道:“确实有用。”说着,又睁开双目望了望她,道:“这些时日你清减了很多。”   “是吗。”柳萦心依然只是轻柔地笑笑,并不在意什么。忽然,萧景琰将自己的身子往里躺了躺,对柳萦心道:“你也躺上来吧。”   柳萦心听他这么一说,面目微微红了一下,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却听萧景琰又似在军中发出那不容置喙的命令一般,道:“上来。”   柳萦心望了他一眼,见他眸色坚定,便依着他躺到他的身旁。   萧景琰方柔了柔声道:“今日你进宫,父皇情形如何?”   柳萦心道:“殿下放心,陛下服了几贴母妃亲手配制的汤药,这几日情形好了不少。母妃也让妾身带话给殿下让殿下不用过于牵心他们。”   萧景琰道:“我又如何不牵心。只是这些时日,我不得空。都是你来来回回地奔走服侍,你也辛苦了。”   “能有幸服侍殿下,是妾身三生修来的福份,即便让妾身折寿十年,妾身也甘之如饴。”柳萦心柔柔地笑笑,颊间的那道酒窝很是好看。   “胡说。”柳萦心丝毫未觉自己哪儿说错,却见萧景琰猛地撑起身子来,大声呵斥自己。   两人目光对视上,柳萦心却觉萧景琰目光有丝异样,那是她从来没有看过的一种炽烈。   柳萦心被他看得脸色发烫,不自禁地别过脸去。   萧景琰忽又躺下,却伸出手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悠悠地道:“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不可失去的人。心儿,我不会让你有任何事的,我萧景琰若是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护佑天下人。”   “殿下。”她听到他这一句,把脸埋进他的臂弯,心却如同被万把刀刃剖开一般地痛楚。离开的前一日,梅长苏来到东宫,不是为见萧景琰,而是见了她。他说,他此心已坚定,必去北境。请她相劝。他告诉她,自己时日无多,此去再无再见可能。日后只能劳她多方劝慰……梅长苏的一字一句在此时此刻化成一把把利器戳着她的四肢百骸。日后,她又该如何相劝?无论自己怎么相劝,萧景琰又如何承受得住?   萧景琰忽觉身上微凉,猛然才惊觉那衣衫上已经湿透,不禁道:“怎么了?”抬手抚起她的脸,却见她泪痕满面,“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柳萦心千方搪塞:“没什么,妾身只是觉得遇到殿下何其有幸,感慨罢了。”   “是吗?”萧景琰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柳萦心擦了擦泪痕,强装镇定道:“夜这么深了,殿下快歇吧,明日又有那么多处理不完的要事。”   萧景琰望着她道:“睡不着了。”忽然,他身子俯向她,贴上了她的唇。这些时日,他一直因为忙于政务而独居于长信殿中,平时心头除了战事已别无他想,可如今温香软玉在怀,纵便是心头再有诸多烦扰,也是不免情/欲滋生。   他的唇齿舌尖有几分苦涩几分酸楚。柳萦心心头依然弥漫着那日苏先生的话语,她无法想象也无法去预见了那一日的来临,也不知该用何种语言去慰藉他。此刻,只有将他抱紧再抱紧,用尽自己一切力量去温暖他。   唇齿的相依相缠最终将所有的苦楚都幻化成了最原始最简单最纯粹的情和欲,柳萦心彻底沦陷在他那如火的炽烈中,两人都放开了心头所有不该的心念,只把全身心付诸于对方身上。   漆黑的夜幕下开出了一大片一大片艳红如炽的罂粟花,让人迷醉沉溺无可自拔。夜,很温柔!很邪魅!   ? ☆、深夜故人入梦境,无心清商短歌吟 ?  岁聿云暮的一个冬夜,这时已是亥时末刻。柳萦心又止不住觉得困顿异常,身子支撑无力,便放下手中的书卷对柳絮儿道:“絮儿,你们都下去,歇灯睡下吧。”   柳絮儿稍稍动了动,努了努嘴,却最终又静立在那里。   柳萦心望望她道:“怎么,我说的你没听到吗?”   柳絮儿道:“小姐,你都睡了一下午了,怎么如今又困了?”   柳萦心道:“夜已深了,本就该困倦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柳絮儿道:“小姐,你已经连着几天拒殿下于殿外了。如若他今夜再来,我该怎么回话?”   柳萦心道:“我已歇下,你关闭殿门便是,殿下若来了也自会走的。”   柳絮儿望着她,心中踌躇了半晌,终于问出几日来搅扰在心头,时刻不得安宁的话。低声道:“小姐,你平时那般地心疼殿下,如今又是怎么了?你真舍得他来一趟又走吗?殿下究竟做什么了?你这几天为何总故意避着他?”   柳萦心道:“胡说什么,哪是什么故意避着他。我不过是这些天觉得疲累而已。况且,这些时日连日捷报频传,殿下心情好,也不像先前那般忙碌了。”   柳絮儿听着这话,始终觉得不妥,又道:“最近小姐为何总是无缘无故犯呕,太医也不给你开些药。本来就吃得不多,这几日更见瘦了。不如,明日进宫让贵妃娘娘娘诊诊脉象?”   柳萦心道:“贵妃每日忧心陛下的病势,我怎好去烦扰她。 况且,太医说我不是过是前些日子过于操劳,歇息几日便可,无大碍才不给我开药的。 ”   柳絮儿还是觉得奇怪,不免又想起那日太医来诊,柳萦心连同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给遣了出去,不明究竟是为何。   柳萦心见她还不甘罢休,故意板起脸道:“絮儿,你还磨蹭什么?”   柳絮儿见此,便只得行了出去。到了殿外,正准备下令关闭殿门,却见萧景琰独自一人匆匆而来。“殿下。”柳絮儿一愣神,没想到他还是来了,想关门却也来不及了,只得见礼相迎。   萧景琰道:“太子妃歇下了吗?”   柳絮儿忙不迭地道:“是是是,太子妃早歇下了。”   本以为萧景琰听了这话会主动离去,却没想萧景琰道:“你们都下去吧。”说着便大踏步往柳萦心的寝殿而进。进了里来,却见柳萦心既没歇下,也没看书,只怔怔拿着一个锦囊在发着呆。站了一会却见她还没反应自己来了,不由开口道:“在干什么?”   柳萦心本一心沉溺于自己的情绪中,猛不丁地听到萧景琰发出声音来,不自觉地慌忙攥紧手中的锦囊起身道:“殿下怎么来了?怎么也没人通传一声。”   萧景琰侧着头,眉目如平日看不出喜怒,只盯着她道:“通传了你还会让本宫进来吗?”柳萦心眉目微垂,不敢直视他的眼眸,只道:“殿下说哪里的话,妾身怎么敢。”   萧景琰道:“你这几日总是派侧妃前去服侍,这是为何?”   柳萦心依然闪躲着道:“殿下在妾身这里住了这么久,往他处住几日也无不可。”   萧景琰望着她道:“你还真是有德。只不过,我住你这里也算是按制就当如此的。”   柳萦心道:“早快满两个月了,哪里还按制了。”   萧景琰道:“是吗?这些时日事情太多,倒也不知今夕是何夕了。”走近她些,看了看她,又低了低声道:“怎么,你可是嫌本宫太不够怜香惜玉?” 说着,一打横便将她拦腰抱起。   柳萦心惊道:“殿下,快放下我。”   “怎么了?” 萧景琰面色沉凝,将她放在床上,自己随便卸了衣衫也躺了下去,见她惊愕未定,道:“你放心吧。我今日来只是因为特别想小殊了,就想着要跟你说说话而已。”   柳萦心忽觉手指发凉,心中又是一紧,下意识地更加捏紧手中的那个锦囊。   萧景琰这才注意到,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   柳萦心惊觉,暗恼刚才忘了放掉。幸好忙将那锦囊塞入自己的枕下,道:“哦,不过是个普通的香囊罢了。”   萧景琰望着她,一脸狐疑,却到底也没有将柳萦心口中那个所谓的香囊拿出来。又悠悠叹道:“如今金陵城都已经这般地冰霜雪地,真不知道北境又会冷到何种境地?小殊他身子---还能不能受住?”柳萦心忽打了个冷颤,遂而将身子靠近他,却不置一词。萧景琰心头有些莫名,连日来被她冷落了,总觉得她是刻意跟自己保持着距离,如今竟又如此,心头有丝纳闷。只是,近日虽是捷报频传,身心上的负重依然令他很快就入了梦乡。柳萦心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反倒没了睡意,却不想,萧景琰睡着睡着呼吸渐重,到最后竟变得呼吸急促,很是困难一般。   “殿下。”柳萦心轻微至极地叫了声。心里明白他可能梦魇了,触手想着该如何唤醒他,却见萧景琰一把将自己的手抓住,额头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口中模糊不清地喊着:“小殊,小殊。”   “殿下,殿下,快醒醒,快醒醒。”柳萦心轻柔地叫着,却听萧景琰叫得更加凄厉,终于,一声大叫后,萧景琰睁大开眼睛直直地坐了起来。   “殿下,你做噩梦了。”柳萦心说着替她拭去额上的冷汗。萧景琰惊魂未定,双目混浊,定了定神,终于道:“原来是做梦,小殊一定没事,一定会没事的。”柔弱无骨的双臂忽然将他用力拥护住。殿下,这一次换成我来守护你,这个难关我一定要帮你和母妃一起渡过。她这么想。“殿下只是做梦了。”柳萦心轻声地低喃。   ? ☆、忽如惊雷闻噩耗,谁人忍听悲声嚎 ?  然而,一切终究不只是噩梦。两日后的一个下午,在各地的捷报纷至沓来的同时,伴随着的是阵亡将士的名单,当那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萧景琰目光中的时候,如那年那声私炮坊的重响又一次轰炸在他的心头,如那年太皇太后离世时的那二十七下丧钟敲击在他的耳边,如十三年前他从东海归来乍然听闻祁王谋反赤焰军谋反,已被诛灭的噩耗传来时被震得支离破碎的五脏六腑的疼痛再次侵袭而来。   “这是谁,谁拿来的名单?”萧景琰眸色冰冷,唇色白得如同殿外那雪虐风饕的惨象。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失神失控,因为他完全不能相信那是真的。乍一看到名单的时候,他想,他一定是近日劳心劳累以致眼睛昏花看错了。再看,他又觉得是自己太过挂心着小殊的安危而导致心神恍惚了。然后,他细细地再看,那三个字依然赫然在眼前。他想,一定是来人送错了名单。不甘心地,他又看了一遍。那一刻,他希望自己眼睛昏花,心神失控的判断是正确的。甚至,他希望是自己在那一刻因为神智失了常而出现那样的幻觉。他还希望等下又有人能将他推醒,轻声告诉他那只是梦,只是梦而已。   “蔡荃。”他叫着那个耿臣的名字。“你给本宫一个一个念过去这些名字。”   蔡荃念了,念到最后第二个名字的时候蔡荃停止了声音。那一刻,萧景琰原本已经凝止住的心终于微微地松动,他松了一大口气,并重重地坐了回去。蔡荃并没有念到那个名字,看来那真是幻觉。他这么想。可是,蔡荃发了一会怔后,踉跄了一个脚步后,颤着声音,一字一字地从口中艰难地挤出:梅长苏这三个字。蔡荃身旁的沈追听着,原本就凝重的神色更加凝结成霜,遂尔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名单,失声道:怎么会?萧景琰刷地又站立起,奔上前去一把又夺过那份名单。那名单上依然抹灭不去梅长苏那三个字。胸中的怒火遽然升腾起,这位色历内苒的东宫太子此时满腔怒意,历声再问:“究竟是谁送来的?”   东宫一名侍卫进了来,道:“禀太子殿下,送名单的人是蒙大将军所部的急脚子,殿下可是要传唤他吗?”   萧景琰道:“传他进来。”那侍卫退了下去,对他来说这殿外的雪窖冰天比殿内的景况好上很多很多。   ……   柳萦心正在小憩的时候,柳絮儿带着萧景琰身边常日跟随的那个小黄门进来。那小黄门一脸惊惶之状跪请道:“太子妃,求您快去看看太子殿下。殿下他在正殿里痛哭了很长时间了,柳国公他们谁都劝不住。”   柳萦心身子一阵发紧,心头快速闪过一个名字一个念头。但仅仅就一瞬间,她道:“出了什么事?”   那小黄门道:“是殿下看了阵亡将士的名单才这样的。他刚才在正殿还差点把那急脚子杀掉,幸好柳国公他们拦着才避免。”   柳萦心呆了一阵,满身伤痛在心头:这一日到底还是来了。抬眸,对那小黄门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我随后便来。”   那小黄门出去,柳萦心摸出身上那个锦囊,用剪刀将它剪开,打开看一如意料之中的是苏先生的绝笔书。柳萦心知道,苏先生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景琰将来不愧疚自己当日答应他前去北境的决定。想起那日苏先生一再交待让她等消息传到后过些天等景琰冷静下来再交给他的话语,她低喃轻念着:苏先生,就让我现在交给他吧。我是和他说好了要风雨相共的妻子,所以无论怎样我都承受得住。垂手,又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默然在心底道:孩子,你是在大梁最风雨飘摇的时日里来的,你身上流淌的是你父亲的滚滚热血和铮铮铁骨,不管我们会遭遇到什么,你也一定能承受住的,对吧?就让我们陪着你父亲一起受一起捱吧。想着,小心折起那份绝别书,毅然抬脚不顾风雪的侵袭往东宫正殿而去。   ? ☆、欲平风波惘前因,无端遭恨也甘心 ?  萧景琰的声音响彻在柳萦心的耳边。她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那个周身刚毅的男人此刻如同一个孩子失去了生命中最不能失去的东西般地痛嚎着。她上前去,不顾殿中的群臣,飞快地走到他的身旁。那个送名单的急脚子依然瑟瑟发抖地跪在殿中,明明蒙大将军亲手交给他的名单,可太子非要说他是奸细,是谎报军情。明明整个军中谁都知道那位手握太子玉牌的梅监军在一次战役中因为殚尽竭虑而耗尽血气。可太子非要说他搅乱军心,蛊惑人心。明明那位梅监军一身病骨,可太子非要说他伟岸健硕。他入军中已有多年,也曾跟随过当时还是靖王的萧景琰的军队。他亲眼见过靖王曾经是多么地赏罚分明,他亲耳听过百姓是如何地众□□赞这位监国太子。可今天,他是怎么了?若不是柳国公,蔡大人他们拦着,他只怕早已成了太子的剑下亡魂了。此刻,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萧景琰,而是一个暴君,无缘无故地就要给他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幸好,太子妃此刻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他这才如蒙大赦般地疾速逃离出殿。   “殿下,殿下。”柳萦心走到他身旁,用自己的双手扶住他。殿中的内侍及包括柳澄在内的大臣见此退避到了寒风凛冽的殿外,但是也没有人敢在此时离去。   “殿下。”柳萦心轻柔地喊着他,用自己的双臂支撑着他此时已有些无力的身子。萧景琰的哭声才算稍稍平息了些,渐渐地转化成了无声的悲泣。   好久,萧景琰才悠悠地道:“小殊说,他的身子没问题,蔺晨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可如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是我让小殊耗尽了一切,是我,是我——”   柳萦心抚上他的肩,道:“殿下,不是你。苏先生此去早已料到此种结局,还望殿下不要再伤心伤身了。”   “什么?”萧景琰怔怔地回望着她。目中一片呆滞,道:“你说什么?”   柳萦心拿出袖中的那封书信递给他,道:“殿下请看吧。”   萧景琰颤着手递过去,可泪眼模糊,他根本不知道那里面的内容是什么。柳萦心拿出绢子一遍一遍轻轻地替他拭去眸眶中不停汹涌而出的泪水。萧景琰断断续续看着书信的内容,原来,小殊竟早已料定会有此日。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骗了自己,说什么,他一定会回来看他如何不让帝王之位迷失本性。说什么一定会回来看他如何做一个一心以民为重的好皇帝。说什么,他会回来亲眼看着他整治出一个不一样的大梁天下。原来,他所有的话都是在骗自己。   不,不对,萧景琰忽清醒了不少。眸色森冷地望向柳萦心道:“小殊的信怎么会在你手中?”   柳萦心道:“苏先生出征前一日来东宫交给我的。”   “出征前?”萧景琰回想起那日,那日自己在城墙目送着小殊离去后的一幕幕。“原来你早知道一切?”   “是的,妾身知道。”柳萦心轻柔地答着。   “你既知道,你为何还鼓励我让小殊去北境?你既知道,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如若如实相告,我又怎会让小殊前去?”萧景琰的声音越说越响,连屋外雪风的咆哮声都似被他压住。静默在外的众大臣越听越不对劲,终于决定擅自推门而进。岂料,门一打开,看到眼前的情形却是:太子妃向太子伸过手去,结果被太子狠狠甩开,并又狠狠将太子妃推倒在地。   “小姐。”跟着众大臣一直等在外的柳絮儿第一个飞扑过来,大叫着跑到柳萦心跟前,全然不顾萧景琰的存在一般,围护在柳萦心的身边。   “殿下,殿下,此事跟太子妃全无关联啊!”跟着柳絮儿身后冲进来,第一个开口说话的竟是蔡荃。而旁边的柳澄却一直看着眼前的情形呆立在殿外。   而萧景琰此时却仿佛瞬间没有了悲伤,只剩了一股恨意在心头。面对蔡荃的话,却仍然道:“来人,将太子妃拖到殿外罚跪。”   “殿下不可啊!此事完全不关太子妃的事。”此时,沈追也开了口。茫然地,又喊了喊木然站立在殿门外的柳澄道:“柳国公,你快说话啊。”   柳澄默然不语,心头却是痛如刀绞。他那呵如掌珠的孙女,从来都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何曾受过今日这般的待遇?   侍卫已经应声而进了,可不知是因为太子妃本人还是因为柳国公在此,也没人敢对太子妃有丝毫不敬。却只见,柳萦心自己起了身来,直着跟萧景琰一样挺直的身躯,一步一步纹丝不乱地向殿外走去。走过祖父柳澄的身边,也是半分神色未变,最终跪在了东宫正殿殿外的雪地上。   柳絮儿狠狠地怒目直逼着萧景琰,见他不改主意,跺了跺脚跑出殿外,用自己的整个身子将柳萦心包住。   雪风悲咽哀嚎着,雪花大片大片洋洋洒洒地落在柳萦心的身上,她却只是说:“絮儿,我没事。”柳萦心眉目一如既往地沉静,仿佛那跪在雪地上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身躯。她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只低低在柳絮儿身边道:“殿下只是过于伤心,又无处发泄。让他出了这气就会好的。”   ? ☆、悲风庭霰夜如年,共沐愁云渡凉寒 ?  萧景琰独自呆坐在殿中。柳澄见紧紧抱着孙女的柳絮儿发上身上已经披覆了一层又一层的雪,也不顾自己年迈走向柳萦心并跪在她身后。沈追蔡荃及另两个大臣见柳澄如此,也全跪了上去。此时的萧景琰反而冷静了许多,再次看着小殊的书信,泪水几度模糊,却没人能替他拭去。风声,几度悲号。   “殿下,柳国公他们也都跪在了殿外。”那小黄门终是不忍,前来禀告萧景琰。   “他们?在做什么?”萧景琰似已无什么清醒的意识,目光怔怔地望着那小黄门。   “殿下,你罚太子妃下跪,柳国公他们也都陪着太子妃。”   “什么?”萧景琰依然怔怔的,似想不起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身子遽然站起,冲向殿外。   “殿下,殿下。”萧景琰还没步出殿外,却见大雪纷飞中又有几人赶了来。那几人中两名是侧妃,另有一名是柳萦心身边的老嬷嬷。只见她踩着湿滑的雪地被两个侧妃的侍女搀扶着还是蹒跚的样子,走了几步看到萧景琰远远地跪了下来,大声道:“殿下,太子妃已有了身孕了啊!”   “什么?”萧景琰的心似再次被炸裂开,脑袋轰地一声彻底清醒了过来。柳澄听闻遽然站了起来,另外几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却见萧景琰慌忙冲到柳萦心身前,推开柳絮儿,一把将柳萦心抱进殿内。抱在怀里的人脸色白得如雪,身体冷得似冰,可是眉目却依然沉静如寻常时日。萧景琰将她抱着放到殿中最温暖的一处火盆旁,一边吩咐那小黄门道:“速速再取几个火盆来,再派人去宫中请静贵妃来。”   殿外的沈追,蔡荃等人见这架势,不禁面面相觑,心中也是百味杂陈。然后,几人便拥着柳澄到东宫的另一处暖室去暂避。   “殿下,妾身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柳萦心被萧景琰紧拥着,身子终于稍微回暖。然后,悠悠地吐出一字一句。   “你还说,你怎么能保证。还有,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地瞒我?万一出什么事你让我怎么恼恨我自己?”萧景琰依然是一脸怒意,只是这怒意中早已没有了刚才的那股恨意,有的只是爱怜和疼惜。   柳萦心轻柔而坚执地道:“我们都不会有事,他是殿下的骨肉,自然也跟殿下一般地坚毅顽强。”   “坚毅?”萧景琰自嘲道:“难道你没看到我刚才如此失常吗?险些还杀了无辜之人。”   柳萦心道:“殿下自然不会,如若殿下当真要杀他,凭殿下的武力,又岂是祖父他们能拦得住的。再说,妾身看到殿下的时候殿下哭得如此伤心,可见他说的句句话殿下都是深信的,所以殿下只是气结难抒不肯认清现实罢了,根本就不可能真会对他动手的。”   “我当时确实是气急,我哪里是要杀他,我恨不得杀的是我自己。我竟怎么会信了小殊说的一切。”萧景琰回想起方才,又道:“还有我推你罚你,你难道就不恼恨我吗?”   柳萦心轻柔地道:“妾身明知苏先生时日无多,却还劝殿下让他去北境,殿下怨妾身吗?”   萧景琰道:“当日是我先答应他的,不关你事。只是你怎么想?”   柳萦心道:“殿下,人之一生必有自己所执所念,苏先生所坚执的是要找回当年的林殊,所以纵是百般忍痛妾身也愿尊重苏先生所请。”   两人正说着,却听门外有人喊道:“静贵妃驾到。”原来,还没等萧景琰派人请静妃的时候,静妃实际上早已被东宫的两位侧妃派人通知请来救急,等萧景琰派人到宫中的时候,静妃却已经在来东宫的路上了。   萧景琰和柳萦心忙起身恭迎,静妃急切地走向她道:“心儿,你没事吧?”   说着,一把拉过她的手腕,细细地切起脉来。“母妃,没事吧?”   萧景琰见静妃切了很久,才忍不住问道。   静妃狠狠地瞪着他,道:“你还说,你都做了什么啊?幸好如今没事,万一心儿有什么事,你让我如何是好!柳青锋,向来视富贵功名如无物,他甘心将女儿嫁于你,不过图的是你可依靠。而你如今倒好,竟如此对待他女儿。你快出去吧。”   萧景琰满腹痛心又加自愧,听得静妃如此训话,便默不作声地出了殿外。殿中只剩了静妃和柳萦心二人,静妃轻拥着她道:“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啊?你千辛万苦瞒着有了身孕的消息,无非是等着今日好让景琰,好让我好受些是吧?”   柳萦心道:“母妃,儿臣知道无论是谁,无论什么话都说服不了殿下,也唯有如此办法了。”   “倒也是啊,我今日乍闻小殊的消息,你可知我心有多难受。随之而来听到你有孕的消息,这一悲一喜真像是梦啊!”静妃的眸中滚下滴滴泪珠,又道:“小殊当时给你信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柳萦心道:“苏先生说让我再过些时日给殿下,他让我不要拆开,当对此事一无所知。”   “心儿,你为何要这么做?”静妃说着,立马又回过味来,道:“原来你今日是存了心的让景琰恼你恨你只为让他出口气,是吧?你们啊,都是一些傻孩子。”   柳萦心默然不语。   静妃又道:“看来,你也是把景琰摸得透透的了。景琰啊,会找你出气可见是真心把你当了妻子才如此的。除了你,他又能找谁呢?今日这急脚子的事我也听说了,景琰又哪里真是会杀无辜之人。他不过是一时不肯接受现实而已。”   ……   朔风依然在呼号着,雪花依然在纷扬着。已近亥时了,萧景琰对柳萦心道:“我已经遣了人让你母亲进东宫来陪你。今晚,我会住长信殿。”说着,萧景琰出了蕙兰殿。   已是子时,萧景琰身边常日跟随的那位小黄门见太子妃和柳夫人都没歇下,又吞吞吐吐地来禀报道:“太子妃,殿下已经在长信殿外冒着风雪站了几个时辰了,都快被冻成雪人了。太子妃——是不是——该,该去劝劝?”那小黄门自觉今日之祸皆是由他惹的,只是如今情形除了柳萦心只怕谁都劝不动萧景琰,只得硬着头皮再次来求。   岂不料柳萦心道:“就让太子站着吧,你们注意着点便是。”   柳萦心知道苏先生在萧景琰心中的份量,也许他只有以这样一种自苦的方式才能获取些微的救赎。   这一夜如一年,长信殿外的萧景琰在风雪中站了一夜。蕙兰殿里的柳萦心也是陪着煎熬了一夜。   ? ☆、携手相伴高阶夜,更漏声声到天明 ?  整个大梁,似乎只有东宫和这座林氏宗祠依然笼罩在霜雪之中,而其它地方皆已是雪融放晴了。萧景琰一身素衣素冠,沉沉地一步一步走向林氏宗祠,将那罩在牌位上的红绢掀起。触手摸上灵牌上那触痛双眼的字,心头一阵一阵回忆再次漫起。那一年,那人素衣白袍,机诡满腹。他说:我选你,靖王殿下。那一年,那人拥裘围炉,翻云弄雨。看着满是阴诡的计谋,却在最终为他换取了一个浩然正气的清明朝局。那一天,那人重披战甲,扬马跃尘而去,一心只为苍生换得一个安宁的大梁天下。那一日,那人的消息跃然于纸上,他曾为那含屈而死的七万将士洗得冤屈,却未曾留下自己的身后之名。沧海横流,乾坤荡覆。短短的两个月,世事如同白云苍狗。那场四起的硝烟已被平息,而不变的是那一颗永远不曾变过永远也不会改变的赤子之心。那颗心,一如那摆放在案前的东海珍珠,永远地莹洁透明,赤纯如旧时。   ......   东宫的一间素室里,满室的残灯白烛。萧景琰一字一字地抄写着那些阵亡将士的名单。从最低阶的小兵开始,笔笔认真。他是军人,只有他才能深切体会,这太平的江山是用多少的累累尸骨筑就而成,是用多少家庭的离散换取而来。那故里的新嫁妇再也盼不回刚刚允诺一生相守却又临危出征的丈夫。守着茅屋残田的老迈父母再也盼不回自己那身强力壮的儿郎。那年幼的稚子再也盼不回宽厚如山的脊背。去时,一身男儿罡气。归时,一卷马革裹尸。这一夜,萧景琰夙夜未眠,每抄写一个名字,都会让萧景琰的心紧紧凝痛。直待写罢最后一个名字,他再也难以自抑,弃笔伏案大哭起来。   柳萦心轻轻走进他的身旁,却也没有从旁劝阻,只看着他伤心大恸后,直待剩了啜泣声,才小心地站到他身后轻抚着他的脊背。   萧景琰回转过脸,满眼柔情地看着陪了自己一个晚上的她,满是心疼却也满是谢意地道:“我抄了一宿,你也陪着站了一宿。辛苦你了。”   柳萦心只是轻微地一启唇角,并未答话。萧景琰佯装薄怒道:“让你回去歇息你也不肯,让你坐也不肯,母妃说头个月定要休息好。”   “殿下用殿下的方式哀悼那些英魂,妾身也用妾身的方式祭奠那些以一己之身为大梁谋得太平的亡灵。殿下抄录这些亡灵英魂的名字,妾身岂能坐着以示不敬。”柳萦心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唇角轻启,又道:“妾身对他有信心,如同对殿下一样。他不会有事的。”   萧景琰轻轻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道:“现在已经抄好了,你坐下吧。”   柳萦心此时方肯坐下,被萧景琰拉下来和他并肩而坐。萧景琰拥着她道:“困了靠在我身上歇上一会吧。”   柳萦心轻轻伏在他的肩头,忽道:“殿下的肩可沉?”   萧景琰凝了凝神,定定地望着面前那根残烛,心神似飘至远方,然后悠悠地叹道:“沉。是很沉!”低头,唇角又轻轻触了触她那清幽的发丝,又道:“只是,我萧景琰身边总会有人义无反顾地替我去分担肩头的负重。心儿,这些天如若不是你,只怕我会撑得更加艰难。”说着,他的话语越来越温柔。轻轻一转,又道:“昨日见到你祖父,我向他致歉了。那日我发脾气累及你,累及你祖父,实在——”说着说着,萧景琰却觉得怀里人的身子越来越沉,顿觉异样。止住话语,却听得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在耳边。原来,柳萦心实在困意难支,一靠在他身上,便睡着了。   萧景琰将自己的手更紧地拥着她,生怕她着凉受冻。满室静谧,那跳动的烛火在这素室中竟也如桃花灼灼。   ? ☆、高台夜风飒飒冷,共吟一阕情永恒 ?  一个激灵,柳萦心打了个颤,恍惚地撑开眼,竟见自己依然还是倚靠在萧景琰身上,身上披着一层毯子,身旁添了两个暖盆。萧景琰的案头已经堆了几份奏疏,一只手拥着自己以防毯子滑落,另一只手拿着一份折子在细细阅览。柳萦心顿时清醒了不少,撑起身,娇嗔着道:“妾身居然睡着了,殿下怎么不叫一下。”   萧景琰柔情满怀,道:“站了一夜,便是寻常人也早困倦了,更何况你如今双身子。”   柳萦心歉疚地道:“可是又连累殿下还不得歇息。”   萧景琰不以为然地道:“以前行军时几日几夜餐风露宿,慕天席地都是家常便饭,这点又能算什么。” 随手,又执起一盏灯道:“你既然醒了,那便回去好好歇着吧。”   说着,两人出了素室,坐上一顶暖舆。行至半路,忽听原本静寂的夜空一声响动似划破苍穹,柳萦心掀帘一看,见夜幕中绽出一束一束的斑斓夺目的焰火。明眸顿时璀璨如华光,抓着他的手欢欣道:“殿下你看,都这个时辰了,他们还在庆贺呢。”   萧景琰的心跟着她一起涌动,感染着她的那份轻快,看着她此时似小女孩儿的神情,道:“怎么,你很喜欢看焰火吗?”   柳萦心不假思索地道:“喜欢。那是百姓们对于家国和平的欢庆方式,妾身自也欢欣。”忽然,又凝住脸上的笑意,道:“这大梁的太平是苏先生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来的,他的所生所愿无非是天下苍生的安宁。妾身这几日一直想,苏先生在天之灵,定然不希望殿下如此自苦,终日不能释怀。”   萧景琰眸色怔怔,望了望她,最后终是叹了叹息将目光转向别处道:“何其艰难。”   柳萦心道:“那一年,苏先生踏入金陵城究竟是为了什么?他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洗刷七万赤焰将士的冤屈而来吗?不,妾身并不这么看。他给了大梁一个日渐清明的朝堂格局,为的是整个大梁。他选择入北境对抗大渝,为的也是大梁。殿下答应让苏先生去北境,那是全了苏先生的求仁得仁。殿下,妾身还望苏先生之事望殿下能就此释怀。”   萧景琰道:“我知道小殊所想,我知道他平生所愿。他要的不过是大梁的安宁繁盛。”   柳萦心道:“所以,只有殿下治出一派海晏河清,时和岁丰的大梁江山,方能回报苏先生为殿下所付的一切。而不是如今这般的自苦。”   萧景琰望了望她,终是认可的点头,道:“这些时日你时刻被我牵动着喜忧。也实在是辛苦你了。心儿,你原也有你父亲的那份旷达心性,也许你也曾向往山高海阔,只是如今被困锁于这九重宫阙之中,可曾觉得委屈?”   柳萦心笑笑道:“殿下也绝非执恋于权欲之人,妾身料想如非被这出身所制,殿下也应是会向往自在江湖。妾身也问殿下,殿下也可曾觉得委屈?觉得困锁?”   萧景琰道:“我?倒是从来没有过这想法。”   柳萦心道:“那是因为殿下心中装着黎民百姓,所以殿下从来不会有委屈或是困锁的想法。妾身的情怀虽不及殿下和苏先生那般高远,但妾身心中装着殿下,所以无论身在何处,妾身都觉得不重要。”说着,柳萦心投进他的怀抱道:“这九重宫阙里有殿下在,妾身无论遇上什么,都甘之如饴。”   夜空中,再一次绽出璀璨耀目的焰火,那银白的花瓣如雨般地洒下,破灭前的壮丽那是何等惊心动魄,寂灭时却无声无息,再不留半丝曾来过的痕迹。   两人看着,忽然又同时在心头拂过一片寥落。柳萦心知道萧景琰此时心思,放下帘子,抓着他的手,一路往回。   ? ☆、锦心绣肠筹谋定,蕙质兰心听风惊 ?  已是元佑七年的一个夏日,这日正是静妃寿辰。原本梁帝中风,缠绵病榻已有几月之久,一直不见好转。静妃焦心操劳之余,也无意过寿。奈何如今静贵妃已形同皇后之尊,再加从年初到如今,朝中整个局势一片蒸蒸日上,又兼太子妃怀有身孕也算得是大喜事一桩,礼部便早早开始着手准备。和太子商议后,萧景琰和静妃两人只定出一个时辰的时间命那些宗室女眷入宫拜见,无需备寿礼,也不开寿宴清减而过。   已是巳时,芷萝宫里不时传出那些女眷的谈笑声。整个大梁,似乎除了那位废后,和已近乎偏执癫狂的越贤妃,还有如今这位总理着后宫,日夜服侍梁帝的静贵妃外,能真心牵念那位已经垂暮的老皇的也确实没几个人了了。   不时,有一个稍带些年纪的声音传出:“妾身前些时日见太子妃的肚子小小的,尖尖的,料想此胎必定是男胎。”   纪王妃接话道:“可不,听纪王昨日回来说:钦天监占卜铁定太子妃这胎是男胎的。”   静妃温软一笑,不置是否,只道:“这些占卜之事也不能全信,真是什么,只有等胎儿出娘胎才能知道。不过,心儿毕竟还年轻,即使这胎不是男胎,日后还是能生养的。”   纪王妃和善地冲向柳夫人道:“就是就是,太子太子妃如此鹣鲽情深,日后生再多也不在话下。”   柳夫人笑笑,并没做声。静妃见她似有些坐立不安,眼见着巳时已过,独见柳萦心还不曾前来,心头也是不□□宁。惠妃向来心直口快,道:“咦,太子妃怎么还不见前来呢?”   正说着,却听有宫女匆匆来禀报道:“禀贵妃娘娘,太子妃的贴身侍女柳姑娘派人来传,说是太子妃正要出门,却被太子殿下养的小狼崽冲撞大驾。所以,暂时太子妃不能来了。”原来,戚猛自北境归来,心知萧景琰难以接受梅长苏的死讯,便千辛万苦抓了一只小狼崽前来用来慰藉他。萧景琰因思及佛牙,故而给那只小狼崽取名牙崽。   “什么!”一屋子的女眷闻听得太子妃被牙崽冲撞,不由得纷纷起身。   静妃终究是沉稳很多,只道:“可曾伤着太子妃了?”   那宫女道:“来传话的人说得不清不楚的,说是已经命太医前去了。其他的,奴婢也问不出什么来。”   惠妃却是沉不住气,打着颤道:“贵妃,是否去看看。即使没被伤着也会被吓着啊。太子妃如今,可经不起吓——”   还不等惠妃说完,静妃在前,柳夫人紧跟其后皆已是踱步而出了。   ……   萧景琰匆匆往蕙兰殿而来,人还未进,却听得蕙兰殿一片笑语。不时有老妇的声音念叨着:“阿弥陀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又有人道:“幸好那孩子机灵给太子妃挡了灾,不然可怎生是好哇!”   纪王妃道:“是啊是啊,多亏了那孩子。”   萧景琰又向前走了几步,见静妃和两位侧妃也皆在其中,个个神色放松。见得此景,原本提着的心完全地放了下来。   进了内殿,大家各自行礼,众人也算是呆了片刻,如今见太子到来,皆纷纷告辞而出。   静妃临走时嘱咐道:“心儿,虽说如今没事,但也是受了惊吓,今日不必再进芷萝宫了,好好将养着吧。”说罢,深深望了柳萦心一眼,眼中却是诡异难测的神情,看得柳萦心心虚地低头垂眸。   众人走后,萧景琰遣退了宫人,却望了她很久,不发一言。   “殿下怎地如此看着妾身?”柳萦心被他盯得有些发怵,别转过脸。   萧景琰默然了一阵,最终却是笑笑道:“太子妃如此大动声势,本宫倒是第一次见到。”   柳萦心低垂双眸,默不作声。萧景琰又道:“本宫就在东宫内,你却先派人告知母妃,这是为何?”   柳萦心低声道:“今日本是母妃大寿,妾身不能去自然会派人知会一声母妃的,以免到时传出妾身不孝。只不过,妾身又怎会料到那些皇族女眷们都跟了过来。”   萧景琰道:“今日本就是母妃寿辰,这时辰也正是女眷们都到的时辰,她们又岂会不跟过来?”柳萦心没有回话,萧景琰又道:“本宫倒是从不觉得你是胆小如豆之人,除了父皇寿宴那次,你即便是被刀胁迫也镇定自若,今日这小小狼崽又岂能真会吓得了你?”见柳萦心依然默不作声,萧景琰无奈地搂了搂她略显笨重的腰身道:“快告诉本宫,你究竟想做什么?”   柳萦心依然不敢对视他,只轻声道:“殿下多虑了。”   萧景琰道:“那牙崽好好地怎么就会跑出来了?”   柳萦心道:“牙崽是殿下养的,妾身又怎会知道它是如何跑出来的。”   萧景琰见她死不承认,佯装作势道:“还不承认,你以为本宫就那么好糊弄吗?只要本宫去查一下是谁人将牙崽放出来的,再追根究底,一切便可知了。”   ? ☆、心有七窍似比干,意有千重入蓬山 ?  柳萦心歪着脑袋俏皮地道:“殿下让妾身想想该怎么回答殿下。”   萧景琰作势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正经端坐在床沿上,望着柳萦心,又道:“东宫也不算小,牙崽怎么又偏偏跑到内院,还是你的殿前?快说吧。”   柳萦心终于道:“牙崽是妾身让列将军偷偷放出来的。妾身只不过在蕙兰殿外放了一块黄羊肉而已,牙崽便冲过来了。”   萧景琰听着紧蹙眉目,见她终究也是无恙,便点了点头,又是一副声色未动的样子。想了些微时间,又道:“那庭生呢?他怎么又偏偏跟到内院来?”   柳萦心道:“牙崽几乎是跟着庭生长大的,它一旦跑出去自然会有人告知他。”   萧景琰道:“嗯,这倒是。不过你这大费周章的又是想干什么?” 柳萦心笑着道:“今日之事幸有庭生,所以明日妾身会收庭生为义子。殿下就等着当庭生的义父吧。” 萧景琰望了望她,苦笑道:“你若只是一心要收庭生为义子,我找个时日收了便好,何至于你如今这般冒险又大费周章的。 ”   柳萦心道:“殿下收庭生为义子,当真那般容易吗?”这回倒是萧景琰气短了,怔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话。   柳萦心又道:“若是从前,殿下收个义子而已,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如今宫内宫外到处传言,庭生是殿下的孩子。而殿下如今所用之人个个都似跟那蔡荃一般清正一般耿直,所以他们势必会强加阻拦。”   萧景琰叹了叹息道:“你说得倒也是,所以这就是我迟迟不能下定决心的原因。之前我不管不顾任由人去误解,想不到如今却反倒成了阻碍。”   柳萦心道:“想当日如果妾身执意估息荀氏,只怕蔡荃定不会罢休,到最后妥协的必然是妾身。”   萧景琰道:“嗯,别说是你,即便本宫和蔡荃较劲,只怕也讨不着好。”   柳萦心笑道:“怪只怪如今大臣们个个对殿下忠贞不二,所以朝中上下对收庭生为义子之事定然会有些腹诽。此事若非一蹴而就,殿下为此劳心伤神不说,日后定然对庭生也是多有影响。而大梁向来以仁义治世,妾身因感念庭生之功,收其为义子,朝臣们还能说什么呢?”   萧景琰道:“话是如此,可此事终究不急。你何必非选在这一时?”   柳萦心道:“只怕时日不会太长。妾身想,若能完成殿下将庭生过继回到皇长兄名下的心愿,妾身便不再有所憾。”   萧景琰愣道:“回到皇长兄的名下?这可能吗?即便庭生是我的义子,我又如何再将他过继给皇长兄?”   柳萦心道:“殿下难道忘了叶先生了吗?妾身和他约定的事他必然会尽全力的。再说,妾身早想好了,等他日这孩子出生,殿下当着群臣的面执意要将我们的孩儿过继给祈王,只怕大臣们最终也会选择退而求其次。”   萧景琰望了她很久,目中情义难辨,最终却是点了点头道:“本宫算是彻底明白你的意思了。”   柳萦心盈盈躬身,道:“望殿下勿怪,妾身对殿下那些忠臣使这些拙劣手段。妾身以为,那些衷耿之臣入身仕途,一心只望能为大梁效力。先前一直被夺嫡所累或被埋没,他们难得碰到如此清明的时局定然希望朝局长远安宁,不要再生什么变测。故而才会在一些事情上使得殿下深受羁绊之感。但妾身所为——”   萧景琰站起身来,将她扶起并柔声道:“无需多说了,你的想法我非常明白。只是,这些事情你为何不能提前知会于我?”   柳萦心道:“跟殿下说,殿下还能同意吗?”   萧景琰沉默不语,一脸你要说了,我确实不会同意的样子。   柳萦心道:“妾身知道,殿下是万万不会也不肯行这等阴诡之事的,更何况他们都是殿下信赖的衷耿之臣。所以妾身就想着这等事情就让妾身一人来做吧。”   萧景琰听着这话,忽怔住,眸底蒙上一层灰雾。那一年,也曾有人跟他说过同样的话。而今,那人已随同灰烬湮灭于尘世,似再不留余痕。而如今说同样话的人却还有一个。胸腔中那股热意顿时翻涌沸腾,转身扶住眼前这个和他在这座孤高的宫庭倾心相伴于自己的她 ,道:“心儿,谢谢你!谢谢你一直肯这么竭尽心力地陪伴于我。”   柳萦心望着他目光中的柔情缱绻,轻笑道:“我是殿下的妻子,自当要为殿下竭尽心力啊,只可惜妾身能做之事不多。”   “够了。你为我做的那么多桩桩件件我永不相忘。”说着,萧景琰将她扶到床榻边坐着。自己用手轻轻抚摸她那隆起的肚子,满脸的慈意,良久之后,才想起道:“对了,庭生这事一旦了结,叶师傅是否就快会离去?”   柳萦心道:“一旦事成,叶师傅必会功成身退,这是妾身当日请他来应允过的。再说,当日苏先生曾嘱咐过,给庭生选师傅还是要在宿儒中选。”   萧景琰道:“嗯,理当如此,当日请叶先生也是权宜之计。只是你可有好的人选?”   柳萦心推开他,转身从屉子中翻出一张纸来,上面记着好几个当代大儒的名字,道:“殿下请过目,这是父亲给我的名单。”   萧景琰望着名单中,皆是名望极高,即便他这个武人也闻之如雷贯耳,不由蹙眉道:“这些人,有些只怕连我都未必请得动他们出山。”   柳萦心道:“只要殿下定下何人,父亲定当请得来。”   萧景琰道:“其实,庭生这些时日大有进益,只可惜叶先生终究留不住。对了,让你父亲也来教庭生,可好?”   柳萦心道:“苏先生倒也曾这么交待过,不如改日我让母亲进宫来,探探父亲的口风?”   萧景琰道:“这些事你不必再多操心了,等再过几个月让我来处理吧。”   ? ☆、逆风闻听殇歌响,功过皆由他人谤 ?  秋风已渐萧瑟,即便是这座象征着权利顶峰,掌管着全大梁生杀大权的皇城,也无法控制这一片萧索之气,只能任由草木日渐颓败枯萎。这些时日梁帝的身子也是每况愈下。近几天,似进入油尽灯枯之境地,已然有回天乏力之象。   这日正是太子侧妃卢氏的生辰,几日来宫廷之中每个人都因为梁帝的病情而处于一股压抑之中,也无人胆敢铺张过生辰。只是,柳萦心一早便提醒了萧景琰,提议几人一同在卢氏寝殿用晚膳,以示庆贺。萧景琰当时满口答应。   只是,都已近酉时,柳萦心同两位侧妃皆已等在卢氏殿内,却迟迟不见萧景琰到来。众人心下皆不免一阵忐忑。   不时,萧景琰身边的常侍秦坚来禀报道:“太子妃,殿下他从未时起就不见了踪影——”   “什么——”柳萦心一呆,继而费力地站起身来。“这么长时间为何如今才来禀告?”   秦坚道:“太子殿下多番嘱咐老奴,近些时间不要让太子妃过于劳心劳力。可是,老奴询问了列将军等人也皆不知晓太子殿下究竟去了哪里。如今,老奴等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禀告太子妃的。”   柳萦心道:“那你最后见到太子是什么时候?”   秦坚道:“是殿下说去宫中探望陛下,老奴随着一同前去。而后,张太医见了殿下,说了一番话,太子说自己出去走走,让我们谁也不要跟着。老奴以为太子殿下稍微冷静下便能回来,谁知这如今都已过了几个时辰了。”   “张太医?”柳萦心心头微颤,张太医是太医院首席,细心琢磨了片刻,她大概也能猜想出张太医究竟说了什么。便道:“那张太医之话你们可曾听见?”   秦坚道:“不曾。但见太子殿下出来,脸色极是难看。老奴料想着,必定是,必定是——”   柳萦心眉间蒙上层层阴郁,却打断他道:“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秦坚退后,柳萦心站在那里发了片刻呆。卢氏道:“太子妃,殿下他,他会去哪里呢?”   柳萦心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道:“卢姐姐,今日只怕你的生辰要被耽误了。”   卢氏忙道:“妾身过不过生辰不打紧,重要的是殿下会去哪里呢?”   郑氏也焦急地道:“是啊,这可真愁煞人了。”   柳萦心往前走了几步,对两人道:“两位姐姐,你们先用晚膳吧。不用等我和殿下了。”   卢氏道:“太子妃要走吗?”   柳萦心道:“我去找殿下。”   郑氏道:“你如今身子不便,怎能到处奔走啊。不如还是让妾身去找吧。”   柳萦心道:“两位姐姐放心吧,我多带着些人,不会有事的。”   那两位侧妃虽跟在萧景琰身边有多年,但先前萧景琰一年难得回一次京城,如今他虽常在京中,心中对他却依然还是有着一丝惧意,再兼此时也完全摸不着他究竟会在哪里。因平日里跟柳萦心甚是相处融洽,竟一时望了尊卑礼仪,抓着她的手嘱咐道:“太子妃,你可莫要过于担心,殿下不会有事的。”她这般说着,自己的口齿却在发颤。   柳萦心只好勉强撑着笑,道:“你们放心吧,你们放心吧,我知道殿下在哪里,我能将他找回来。”说着,便踏着笨重的步伐往外而去。她知道,赤焰冤案未清之前横亘在父子心头的是什么,而梁帝寿宴那日后,父子之间的却又多添了一道难以抚平的伤痕。   ……   林氏忠祠里,萧景琰怔怔地望着那牌位。望着望着,那张明媚张扬的脸和那张苍白病容的脸不断交织在他的脑海,一切竟恍如昨日。曾几何时,他不知为何,怎么都想不起小殊的面容也想不起梅长苏的面容,而如今,却是如此清晰如此似刻入骨髓一般。他的眼眶早已发红,直到一直料理着祠堂的忠伯一再催促他离去,这才颤巍巍地走出祠堂。   天,已是暮色四合。一阵秋风的瑟索之意袭来,更吹冷了他那颗本就冷寂的心。   抬眼,却见到灯火阑珊处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萧景琰匆匆向那人走了过去,整个人终于不再如方才那般的孤冷阴郁。   一个清脆娇俏的声音在耳边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太子妃已经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哦。”萧景琰听着柳絮儿的话,看着柳萦心,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在此?”   柳萦心未回他话,却只对柳絮儿等人道:“絮儿,你们先回去吧。”   “是。”萧景琰接过柳絮儿手中的灯笼,道:“也好,母妃让你多走走,我如今也陪你走着回去。”   萧景琰手提着灯笼,一手细心搀扶着她。两人走在暗寂的街道上,却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今日,张太医告诉我,让我做好准备,替父皇料理后事了。”萧景琰走着,终于停在一处,悠悠地开着口,说着说着声音已是近乎哽咽。   “殿下。”柳萦心轻轻抓住他的臂。   “逼父皇重审赤焰一案,我不知道世人如何看我后人如何想我,我不在意日后史书会如何下笔。但,他终究也是我的父皇,赋予我灵魂骨血的那个人。那些年,我愿意被他放逐。森冷的梦境里,我也曾谴责过他,憎恨过他,甚至一再顶撞过他。只是如今,我竟从不曾想过我会如此难以释怀。我从来不知道我会如此。”萧景琰说着,越说情绪越难以自控。两个人停在一处,萧景琰的目光望向苍穹之下那片最森冷最黑暗之处。唯有在漆黑的夜幕下才能看到他眸中隐隐泛着的银光越见清晰,越见透亮晶莹。   柳萦心握着他的手道:“殿下怎是不顾父子亲情之人,当日陛下寿宴你要求陛下重审,无非是要替赤焰军替那些死去的冤魂换取公道。当时殿下的选择是为正义二字。而如今,殿下如此大恸,殿下和陛下之间血浓于水的父子情也是不假。妾身深信殿下心中存着正义二字,也存着孝义二字的。”   萧景琰道:“心儿,我不在意他人会怎么想。只是你觉得我有错吗?”   柳萦心道:“正如当时苏先生的抉择,妾身明知他抱着舍生取义的决心,但妾身也是尊重他。即便是一切重来,妾身依然会支持殿下为赤焰军讨取公道,给天下做一个正义的标榜。”   ? ☆、顾念亲恩戚戚意,麟儿欲降切切情 ?  “心儿。”萧景琰握着她的手,忽觉多余的话都显苍白。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道:“当初若不是父皇,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幸让你陪在我身边。”   柳萦心道:“妾身心里无时无刻不感念着陛下的成全。只是,如若当时陛下选的另有其人,妾身也会想尽办法来到殿下身边的。”   萧景琰有些愣怔,诧异地望着她,道:“当初?你会想办法来到我身边?”   柳萦心笑意吟吟,面容沉静地道:“殿下难道忘了那年在镇山寺外救过妾身之事吗?那天,是妾身故意向祖父透露殿下出手相救之事,为的就是让祖父明白妾身的心意。”   萧景琰有些惊讶,忽想起誉王,一时竟有些感慨。终究也是不忍心告诉柳萦心,那日的相逢不过是一场阴诡的布局。只是,不管他们是不是那场布局而成全的,终究也是成了姻缘。想着,不觉释然。只道:“那你祖父从何时明白你的心意的?”   柳萦心道:“可能一早就明白了。后来,祖母有次进宫见太皇太后,便让妾身陪着去。”   “太奶奶?”萧景琰微微一笑,道:“太奶奶若是见了你,必定也会很是喜欢你。”   柳萦心道:“是啊,太奶奶曾说——”   “曾说什么?”萧景琰见她欲言又止,不觉催促。   柳萦心道:“太奶奶曾许诺要将妾身许配给殿下的。只是后来,太奶奶病体再不见好,此事就被耽搁了。”   “幸好最终母妃还是选了你。”萧景琰握起她的手,万般珍重。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萧景琰听她肚子发出一阵声响,这才想起早上的约定,道:“难道你没有用晚膳吗?”   柳萦心道:“殿下不知在何处,想必郑姐姐卢姐姐她们也在等着呢,不如我们回去再回卢姐姐的寝殿吧。”   “嗯,走吧。”萧景琰牵着她,看着她肚子大得不成样,走路很是负重的样子,盯着她的肚子蹙眉道:“这才几日怎么又见大了好些?”透过灯火,柳萦心看他凝眉的模样,轻笑道:“大了落地才健康,殿下难不成还希望生下个干瘪瘪的小猴子吗?”   萧景琰道:“母妃说,胎儿越大你就越要受苦。”   柳萦心道:“再难生也希望生个健健康康的。”   萧景琰垂下眸,又道:“不知道父皇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柳萦心道:“产婆说,产期大概就这三天了。陛下一定会撑到那天的。”此时,天上正有一轮明月,柳萦心双手合什虔诚轻喃道:“愿明月护佑陛下能安然渡过此劫。”礼罢,见萧景琰只看着自己,便道:“殿下也来许一个愿吧。”   萧景琰看着她,心头不停地想起梁帝的好。想着,曾几何时,他也是个慈父,带着他骑马,陪着他放风筝,竭尽一个慈父的职责。曾几何时,他也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而今苍老垂暮,灯尽油枯。曾几何时,他也心怀天下,悲悯苍生。他记起,在他还是年少时,那个大梁天下也还曾朗朗乾坤……终究,他竟跪在冰凉的地上,虔诚地道:“愿上苍护佑父皇身体安康。”起身,又拉着她道:“快走吧,你可不能饿着。还走得动吗?”   柳萦心道:“这些时日总是不停走路,只怕比殿下还能走呢。”正说着,却忽然停住脚步,眉心微蹙,口中不由自主轻吟了一声。   “怎么了?”萧景琰大惊。见她抚着肚子,忽觉情势不妙。   “不妨——事吧——只是忽然腹痛——而已。”一句话,她断断续续说了些许时间,萧景琰见她纵便是这么说,依然半躬着身子,想她极不好受,忙道:“还能走吗?”   柳萦心咬着牙道:“能。”说着,又往前迈了几步。但最终,却又停了下来。   萧景琰忽然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打横托在双臂上。一边疾步如飞,一边焦急地道:“不会是,偏在这时候要生吧?”   柳萦心忍着痛意道:“殿下,妾身如今身子沉,你叫一下絮儿他们吧。他们定不会走远的。”   萧景琰闻听大叫道:“来人,来人呐!”果然,不多久,只见前处飞奔来一辆车舆。柳絮儿跟着车舆一路快跑,到得近前,萧景琰快速地将柳萦心抱上车舆,一路往皇宫而去。   又一阵地疼痛密密袭来,萧景琰感觉在那么一刻自己的手臂被她抓出丝丝血痕一般。心中大为疼惜道:“心儿,很疼吗?疼就使劲抓我。”   柳萦心躺在他的怀抱里,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咬着牙道:“不是很疼,还能受得住。”   萧景琰道:“你放心,快到了,再坚持再忍耐一会就好。”   萧景琰从来都不曾觉得,林氏忠祠到皇宫的路竟然这么长,这么远。一路不停催促快马加鞭,又不停安慰着怀中快要临产的妻子。   “快到了,快到了,你忍着。”   ? ☆、哀哀慈心骨肉连,凄凄殇意柔肠转 ?  车舆行过宫门,直奔向东宫。到得东宫,萧景琰再次将柳萦心抱起,一路直冲蕙兰殿。一路上,萧景琰只觉得柳萦心时而将自己的手臂越抓越紧,时而将手抓向自己的外袍。不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外袍竟被她生生地撕扯开,耳边不时传来裂帛声响。   “快来人,太子妃要生了。快来人呐!”柳絮儿边跑边哭边喊。不时,已纷纷有人出来接应。见此架势,大家都顿时忙碌开。很快,几个稳婆料理好了一切。萧景琰将柳萦心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见她原本娇美的容颜此时因为疼痛而扭曲成一团,原先只是微微的轻吟到此时已有些撕心裂肺。心中也是阵阵发疼。   “很疼吗?”萧景琰任她抓着自己的手,尽管那手已被抓出丝丝血痕。   “殿下,我很疼。”柳萦心似是哭嚎着无助地哀求他。仿佛只要跟他说,他便能化解她的疼痛。可是,萧景琰除了恨不能替她承受痛楚外,却是再无办法。   “疼就使劲抓我掐我。”想了半晌,萧景琰觉得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给予她的帮助。此时众产婆却躬身下跪,其中一个领头的产婆道:“殿下,老身请求太子殿下出去,殿下在老身们也不敢给太子妃助产。”   萧景琰怔了一下,见柳萦心又疼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心里放不下。只是产婆又道:“殿下,产妇生胎儿必定是要经历这遭的,太子妃如今只是开骨缝而已,不妨事的。老身请求殿下不要误了太子妃生产。”   萧景琰听此,只得道:“心儿,我出去通知你母亲进宫来。”柳萦心听他这么说,嘴里半迷糊地应声道好,手却更是死死地拉着他。待一阵阵痛过去,意识似乎清醒了很多,又松开手并咬着牙艰难地道:“殿下快出去吧。”   萧景琰看了她一眼,正待说声轻慰的话,却听柳萦心道:“殿下不要派人通知,我不要母亲来陪我煎熬。殿下答应我。”   萧景琰没有说话,柳萦心又死死拽着他道:“殿下答应我。”情急之下,萧景琰只得道:“好,我答应你。”说罢,便向外室走去,焦躁地等着。不时,已然闻讯的静妃到来,陪着萧景琰一起等着。   室内,柳萦心的惨叫声不时传出,一阵阵撕扯着萧景琰的四肢百骸。又过片刻,室中忽然悄寂无声了很长时间,萧景琰只觉得那一刻长得如同一夜,心又紧紧凝在一起。道:“母妃,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静妃手里捻着佛珠,手指却完全没了章法。只道:“许是痛晕过去了吧。”   萧景琰一把抓着静妃道:“晕厥?那会如何?”   静妃道:“产妇生产时容易会遇上的吧。”   “哦。”萧景琰听着这话心里好受了不少,微微松了松手。又道:“那母妃呢?也曾晕厥过吗?”   静妃摇摇头,道:“倒也不是每个产妇都如此的。”   萧景琰的手又是一紧,道:“难道母妃不曾如此过吗?”   静妃道:“不曾。”萧景琰铁青着脸色松开手,静妃忙又道:“这不是什么稀罕事,你就放宽心。我当初生你时足足折腾了两天,晋阳生小殊也没少折腾。”静妃一边自己急躁,一边一直装着镇定的样子竭力哄着萧景琰。这时,里面又传出声音,萧景琰听得柳萦心又是一阵痛苦的□□之声,心下反倒比方才没有动静时安宁了些许。这样一直断断续续地折腾到天将大亮。那等待的时辰里,几乎让萧景琰觉得窒息。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甚至连在硝烟纷飞的战场上都不曾有。在那些刀光剑影箭矢杂乱之中,他可以拼尽一切力量挥戈挡戟。在那些堆积如山的尸堆中,他至少也可以去想着用自己的血肉,自己的生命为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至少,一个一个将士的倒下换取的是百姓的安宁和希望。可如今,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妻儿,他除了眼睁睁听着她嘶声痛嚎,再没有任何办法。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能给予什么帮助。内室中,柳萦心的声息渐微,渐渐地,外面再也听不到里面的响动。萧景琰只觉得里面的人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却听不到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心中一阵着急,索性大喊道:“来人。”不时,里面有一名稳婆奔出来,萧景琰道:“太子妃什么情况?”   那稳婆一脸惊恐,不敢望面前的两个人,只道:“回,回太子殿下,回——贵妃——娘娘,太子妃——她——”   “究竟怎么了?”萧景琰已似察觉到情形不对,心几乎都已快要跳出胸腔。那稳婆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一股脑儿说出:“太子妃生门未开,羊水已经有些破了。只怕不好生了。”   萧景琰大急道:“什么不好生?你们不是全大梁最好的稳婆吗?难道你们不能想办法吗?”   静妃拦住他示意他不要着急,自己对那稳婆道:“那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那稳婆面对静妃的慈眉善目,心顿时放稳了些,只道:“太子妃——刚才嘱咐,她说,若实在不行,让我们务必要保住殿下的血脉,只管将孩子取出,不用顾及她。老身们皆是不敢擅自做主,还望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旨意。”静妃听得这话,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萧景琰却是大喝了一声:“胡闹。”脚步一迈,竟似要冲进内室的样子。静妃忙赶过来拦住他道:“景琰你别急,你不能进去。还是,我进去看看吧。”   萧景琰这才意识稍清,抓着自己母亲道:“母妃,万一——万一——实在不行,你一定要设法保住心儿要紧。”   静妃望着自己儿子苦笑道:“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吗?你还能不放心自己的母亲吗?”   萧景琰这才意识自己情急之下说错话,只得道:“儿臣失言,母亲勿怪。”   内室里,静妃望着自己那全身已仿佛被汗水和泪水浸泡湿透的儿媳,坐在她身边,伸手抚着她道:“心儿,你再坚持一下,忍耐一下。母妃会帮你想办法的,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柳萦心气若游丝,只道:“母妃,你一定要帮我保住殿下的血脉。”   静妃听她这么说,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只道:“心儿,为了景琰,你一定要坚持下来。小殊离去了,景琰到现在都还没能彻底缓过来。这些时日也幸好有你在他身边知冷知热地慰藉。你若再有事,你又让他怎么去承受啊?你不在他身边,谁又能宽解得了他?景琰啊,如今把你当成最知心的人,你们这一路相扶相依地走来,感情已是越来越深。到如今,他即便是舍了一切,也舍不下你。你若没了,他还能到哪里再寻得来另一个你。孩子啊,景琰孤苦了十三年,你还能再忍心让他下半辈子也孤苦吗? ”   ? ☆、嗟叹生苦将心比,坚守赤心慰余年 ?  已是次日隅中了,内室里终于传出一阵清亮的婴儿啼哭声。“生了生了。”   “是位小皇子。”萧景琰听着里面的声音,忽觉再也站立不住,脚步一沉,重重地跌坐在杌子上。内室的房门终于打开,里面一众稳婆将刚生下的小皇子抱出内室。   “恭喜太子殿下得了一位小皇子。”那几名稳婆一脸喜笑颜开,说着话伸出手欲将手中的婴孩递给萧景琰。谁知萧景琰站起只粗略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却是没接,见着房门打开,便一踱步往内室里去。   那稳婆笑容凝滞在脸上,幸而原本等在一旁的柳夫人将自己的外孙抱了过去。   室中,柳萦心唇色苍白地近乎如白绸,整个人没有一丝血色。她的双目紧闭着,只微微地眉睫轻颤。萧景琰看着她,只感觉她的身体像氤成一团雾气,随时都会化为烟尘随风散去。不觉大惊道:“母妃,心儿怎么了。”   静妃在一旁晏然自若的样子道:“没事,只是一时虚脱了,缓一缓就好。”说罢,静妃也出了去。   内室里,萧景琰望着自己的妻子,忽将她紧紧地半抱住,生怕她也会离自己而去。   过了好久,耳中终于传来了气若游丝的低喃声:“殿下。”   “心儿,你终于醒了。”萧景琰说着放开她一些。   柳萦心依然是声如烟丝缥缈,道:“我们的孩子好吗?”   “好,他很好。”说着,大声道:“来人,将孩子抱进来。”   说时,静妃和柳夫人亲自将孩子抱了进来。柳萦心看罢一脸慰藉地道:“殿下,他的眉眼像极了你。”   静妃道:“景琰,你也抱抱孩子吧。”   萧景琰小心地将那小小的婴孩托在自己手中,眸眶湿了一层又一层。这一辈子,他一直征战沙场,似乎从来看到的都是生命的流逝消亡。而今,却有一个小生命真实地抱于手中,几乎他不敢相信那是真实的。泪水斑驳纵横间,他再也看不清那抱在自己怀里的孩子了。   忽然,他将抱于手中的婴孩放下,用袖子拭去自己眼中的泪水。对柳萦心道:“你先好好休息,回头我再来看你。”   说着,大踏步走了出去。   东宫正殿里,朝中不少大臣已得知太子妃已经喜诞麟儿的消息而等着贺喜。纪王,言侯,柳澄,柳暨甚至列战英和戚猛也都在其中。萧景琰一到,众人正欲上前贺喜,却被萧景琰打断。只见他人还未站稳,便历声交待道:“战英,戚猛听令:速速快马加急奔赴献州,将献王接到京城。记住,务必用最快的速度。”   萧景琰此话一出,一时众大臣皆是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是没料到他喜获佳儿之后第一句竟会是这个。   言侯和柳澄眉眼掠动,却是不置一词。纪王微微动了动容,点了点头,也是不置一词。向来耿直的蔡荃倒被萧景琰这个决定惊呆了,和沈追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如何相劝。反而是近段时间一反先前做派只一心苦干却默默寡言无争的兵部尚书李林率先出头道:“殿下三思啊,献王终究是前太子,早年一直曾得陛下万般疼爱——”   萧景琰打断道:“陛下如今病重,本宫正是因为顾念到献王向来受父皇疼爱,才如此决定。”说着,萧景琰又示意仍然呆立在其中的列战英和戚猛去准备。   蒙挚也忍不住劝道:“殿下,陛下如今情况,万一他——”   萧景琰又是不听蒙挚说完便又给打断,道:“没有什么万一,本宫信得过父皇。”说罢,环顾了正殿的一众人道:“诸位今日来等了这么些时辰也是辛苦,此中情意本宫知晓。如今太子妃母子平安,诸位也可安心,尽皆回府吧。”   众人听他如此说,又听闻他从昨夜到如今一直站立,更是滴米未餐,滴水未进,便也只得纷纷恭喜之后皆告辞而出。却只见众人都走了之后,沈追和蔡荃还有蒙挚却依然纹丝不动站立着。   萧景琰自是明了这三人对自己的衷心,只笑笑道:“三位卿家可还是想劝上一劝?”   沈追干脆明了地道:“殿下,殿下的孝心臣等自是明了于心。可如今,陛下的情势——万一,他临时改口,要复立前太子,殿下又当如何?”   萧景琰道:“陛下如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本宫又何惧之有?”   蒙挚道:“话虽如此,可此事又谁能说得清楚。万一,万一陛下一见前太子心情大好,口也能言身也能动了,那殿下又该如何收场?”   萧景琰眸色定定地望着蒙挚,遂而又将目光从另外两人身上逐一看过,正色道:“蒙卿,沈卿,蔡卿,你们放心,如今大梁的清明之态是怎么换来的,本宫永不敢忘。本宫也永远不会随意去遭贱你们为本宫所做的一切。只是本宫如今已为人父,更能体恤做为人子该尽的孝道。本宫也相信自己的父皇。再说,献王兄毕竟已是过眼烟云,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你们放心,我萧景琰绝对不会拿苏先生和那些将士们用生命换下来的江山去开玩笑,更不会拿天下苍生黎民的安宁去做赌注。我如今要做的不过是身为人子为自己的父亲尽些孝道而已,若没有把握,我便不会去做。”   蒙挚,沈追,蔡荃等人见他心意已决,只得不再多言。   蒙挚道:“听闻殿下从昨日中午到如今一直不曾饮食也不曾休息,臣等不敢再打搅殿下了。这便告辞。”   ? ☆、安得盛世清平愿,但求正气逐华年 ?  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深夜,蕙兰殿里却似颠倒了昼夜一般,婴孩无休止的吵闹啼哭声,奶娘不断轻哄拍背的踱步声,柳絮儿喋喋不休的焦躁叹息声,声声四起。   柳絮儿道:“太子妃,要不要将小皇子抱走呢?太子殿下先前来了一回,吩咐一定要让您休息好。”   柳萦心半倚在床榻上,懒懒地道:“不用,睡了那么长时间了,这会我也清醒了。来,我来哄哄看吧。”那年轻的奶娘将孩子放在柳萦心的怀里,柳萦心轻轻一抱,那孩子却竟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奶娘笑道:“看来这小皇子就是要闹娘了。”   柳絮儿道:“可不是,我们谁抱着都不行,小姐一抱就不哭不闹了。”奶娘道:“我们老家有句俗话,说什么出身时越磨娘的孩子将来越是四清六活,千伶百俐的。看来这话说得还真是没错,小皇子一出娘胎便如此冰雪聪明,这也真是天下少有的。”   “那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生下的孩子,自是人中龙凤。”柳絮儿正说着话,却听外面有人道:“见过太子殿下。”房中三个人正往房门看去,果真见萧景琰已进了来。柳絮儿和奶娘行完礼罢,正打算从柳萦心怀中抱出小皇子离去,却见萧景琰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小皇子道:“放着吧。”说着,自己坐到床边,笑意吟吟地看着母子二人。   柳絮儿和奶娘自行退下后,萧景琰望望柳萦心,见她脸色比前时更见红润,又是放心不少。   柳萦心道:“殿下怎地这个时辰来?”   萧景琰道:“我刚刚入宫见了父皇回来,问了秦坚他说你们如今正醒着,便过来了。你可歇息好了?”   柳萦心道:“歇了这么长时间,自是好了。父皇情形如何呢?”   “跟前两日没什么差别。明日我抱着他去见见父皇。” 萧景琰目中悲凉之意,忽紧紧揽住母子二人,似是仍然心有余悸。   柳萦心柔声道:“殿下放心吧,妾身不会离殿下而去的。”   萧景琰听她这么说,登时放开她,斥责道:“你还说。可是谁趁本宫不能进去一再恳求母妃不用管你,不要听本宫的话?”   柳萦心道:“殿下已是而立之年,还没有皇子,妾身当时着急。再说,自己的骨肉就算拼着命也是要保全下来的。”   萧景琰没好气地看了看她,道:“自己的命就能舍下了?”   柳萦心道:“若非情不得已,妾身哪里能舍下谁。”   萧景琰见她如此说,便也柔了柔声,道:“孩子以后可以再生,你若没了就是没了。你呀,看着一脸温顺,到头来什么事都非得要擅作主张。日后若再忤逆本宫,自行去罚跪。”   柳萦心听着却是扑哧一笑,道:“妾身听絮儿说得绘声绘色,殿下当时在外面的反应。”   萧景琰故意捏出一个拳头,作势作打她状,最后却是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你如今胆大了,竟敢揶揄本宫。”   柳萦心故作认真地道:“妾身哪敢,妾身不过是笑絮儿说话罢了。殿下又是何等之人,沙场往来挟剑惊风,什么场面不曾经历过。又岂会为妇人生子之事而稳不住心神。”   萧景琰听她说得认真却是一脸揶揄之色,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打眼见她怀中婴孩实在是玉雪可爱,忍不住触手碰了碰他,谁知那婴孩被他这么一碰,顿时咿咿呀呀地歪扭起身子,遂而一直撑着腿脚在那里扭来扭去,不肯安生。萧景琰小心地将他抱起,托在手心。柳萦心纠正了他的姿势,道:“殿下,抱孩子得这么抱着,小心些。”萧景琰道:“放心,你拼着命生下来的,我断不会将他摔着。我只是怕他要醒了,哄一哄罢了。”说着,萧景琰站起身来,小心地拍哄着。谁知那婴孩离了柳萦心,却又大声啼哭了起来。萧景琰哄了好久,终于那婴孩碰触到萧景琰的手,胡乱在他手臂上大口大口吸吮起来,才总算安静。柳萦心见着这父子俩,忍住一阵笑意,轻声道:“殿下可想好名字了?”   萧景琰道:“嗯,想好了。萧正清,你觉得如何? ”   柳萦心细细琢磨了下,遂而道:“浩然正气的正?海晏河清的清吗?”   萧景琰道:“正是。”   柳萦心道:“萧正清,妾身明白殿下之意了。”   萧景琰抱着孩子坐了下来,道:“嗯,这是本宫心中的理想。也希望将来他也能做到这些。”   柳萦心斜倚在他的身上,道:“如今的大梁正趋于殿下的理想,妾身觉得离殿下心中的安稳盛世已经不远了。”   柳萦心正说着,忽听萧景琰“咦”了一声,道:“怎么袖子好端端湿了?”   柳萦心一听,又扑哧笑了,道:“殿下快看看是不是尿了。”   萧景琰闻言摸了摸,道:“果真是。”   ? ☆、蓦然流年一场梦,此处蓬莱有仙楼 ?  浓浓的暮色已笼罩了整个大地。整个东宫,大家都还陷在初降小皇子的喜悦里,唯独太子夫妇却是喜忧参半,日日忐忑着梁帝的病情。这日,萧景琰处理完政务,在正殿匆匆用过晚膳,正准备往宫中而去,却听那小黄门匆匆来禀道:“殿下,列将军求见。”   “哦?这么快!” 萧景琰眸光闪动,又道:“快宣进来。”   说罢,列战英已进了来。萧景琰不待他行礼,便道:“此去献州,三日便来回,辛苦了。”   列战英道:“臣和戚将军不敢有任何耽搁,怕误了时辰。所幸如今幸不辱命。”   萧景琰听他说误了时辰之话,神色眉间拂过一抹黯淡。列战英又道:“殿下,如今戚猛带着献王等在外面,只等殿下接见。”   萧景琰道:“你速遣人将他带进宫直接去见陛下便可,不用来见本宫。”列战英一震,却只道:“殿下,这是否妥当?”   萧景琰道:“本宫明白你所想所虑。只是献王如真有什么不轨之心,本宫即便先见了他也于事无补。”   列战英道:“臣不担心别的,只是担心会节外生枝而已。”   萧景琰干脆地制止道:“不会有什么节外生枝之事,你们莫过于担心。再说,本宫也实在不想再见到他。”   “是。”列战英无奈,只得应声离去。   时,已将至酉时。萧景琰原本要到宫中探望梁帝的,此时因萧景宣到来面见梁帝,也故意要避开,便只得独自行到蕙兰殿。夜风微凉,萧景琰踩着一地斑驳细碎的树影缓缓而来。进了殿中,见柳萦心母子二人晨昏颠倒了一般,这个时分便挤在一处沉沉睡着了,心知那小皇子白日里定是没少吵闹她。宫人见他到来,竞皆撤退出去,萧景琰透过昏暗的烛光,目光流连在母子二人的面庞上。那小皇子的眉眼乍一看很像自己,仔细一看却也处处都像极了柳萦心。此时,两人皆是长睫微颤,粉面香腮,萧景琰一时却竟是怎么都挪不开眼睛。看着看着,他忽然在心底里生出一切不过是梦境的感觉。从前,萧景琰哪里会去奢望他有生之年能拥有如此的绵软时光。回忆起那些四处征战的日子,时光都仿佛是熔炉里打造出来的一般,四方生硬,夹带着铁嗅味,透着寒剑那般的冷冽之气。而如今在他的生命里,却竟也能有妻有子甚至还能有家。在他年少的记忆里,他也曾有过家,那是静嫔的芷萝宫。虽然当时从来都只有他们两个,但有母亲在自己身边,日子都是温软的。后来,他出了宫,有了自己的府邸,却反而更是飘零了。虽说也曾有过一些女子,只是那些女子,似乎从来都没有能溶进他的生命里。或是缘浅,或是情薄。只有现在,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看着看着,那两人莹白的面庞不知为何在他心头忽然荡漾成了素色的帷幔,渐渐地,举目皆是一片素白。他仿佛又看到那年还未嫁入东宫的柳萦心立在一片素色之中,满目哀伤。忽然,一阵风倏然而至,将他的眉眼吹皱。那阵风又将那布幔吹来,牢牢地裹在了他的身上。不一会,又有一只如嫩夷般的纤巧玉手温暖地在他的眉心皱褶间轻抚。萧景琰觉得自己睁不开眼睛,看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谁,但他太熟悉那夹带着盈盈暗香的气息了。那丝气息,这些时日来仿佛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髓一般,让他眷恋沉溺。伸手,将那纤纤柔夷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却发现她在一片素色里,一身素衣地在哭泣。“心儿,不要难过。”他开口。   “殿下。”眼前人小心翼翼地叫唤着自己,同时又换上一副笑意。他知道,不管在何种时候,她都尽可能地用她那温柔的笑容来面对自己,温软自己。   “殿下。”他被她轻轻推了一下。终于,萧景琰睁开了眼睛。见自己半坐在床头,眼前人轻轻偎依着自己,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周边是红绡锦账,而不是白色素幔。不由道:“我怎么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柳萦心的面容真实地在萧景琰的面前,如今的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女,而多了一种少妇的风韵。她对他浅浅一笑道:“殿下这些时日太累了吧。刚才,梦到什么了?”   “刚刚梦到你祖母过世的时候,我去柳府见到你的情形。”萧景琰似依然有些心悸,望着她目光呆滞地轻声低喃道:“不知为何竟会梦到这些?”   柳萦心也是目色渐沉 ,双眉紧蹙,半抱着他道:“许是殿下这些时日心里萦绕着太多生生死死的事情了。”   萧景琰道:“也许是吧。”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人在外禀报道:“启禀太子殿下,高公公派人来说陛下要见太子殿下。”   “父皇?”两人互相望了彼此一眼,皆又是一阵心悸。   ? ☆、灵珠久被尘劳锁,如今尘尽释心透 ?  一出东宫,便是满目的萧然颓败之气。越近梁帝如今居住的寝殿,萧景琰的心越是一种被压迫到几近窒息的感觉。步上那森冷的石阶,却见献王萧景宣还等在宫室外面,远远地,向他郑重地行了一个跪礼。萧景琰走进他时,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作任何反应便兀自踏进殿去。   殿门打开,高湛迎了上来,小声地道:“殿下,皇上刚刚能开口了,是他指名要见殿下的。”   “真的?”萧景琰一时有些喜悦,一时却又有些觉得难以置信。   而面前的高湛却是一脸悲怆,摇头叹息道:“这只怕不是什么好事。”萧景琰一怔,脚步凝滞住,远远地望着躺在床榻上的梁帝。终于,他还是向自己的父亲走了过去,拜倒在地:“儿臣见过父皇。”   梁帝听到他的声音,居然抬起了一只手来,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旁。“景琰。”梁帝的声音如一缕烟丝随风散出。“你——没有变,果然------没有变。”梁帝的手抬在半空迟迟没有放下,萧景琰见势将他的手轻扶着并放了下来,热切地喊了一声:“父皇。”   梁帝道:“小殊呢?”   萧景琰微微怔忡,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父皇忘了,小殊他已不在人世了。”   梁帝那如烟丝一般的声音夹杂着几抹苍凉,一丝一丝地随风散出,袅绕在整个殿中久久化散不开:“景琰,朕怕,怕啊!”   萧景琰握着父亲的手道:“父皇,你怕什么?”   梁帝的泪珠滚滚流淌而出,不住地道:“怕,怕啊!景禹,乐瑶,晋阳,林燮,小殊。朕怕!”那些名字如巨石一般在梁帝的口中重重地吐出并砸在整个寝殿,仿佛令整个寝殿悬空摇晃。虽然梁帝的口齿不是那么清晰,但萧景琰明明白白听清了那些名字。他动了动唇,眸色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终于道:“父皇,儿臣明白了。父皇不怕别的,而是怕黄泉碧落无法去面对那些冤魂。是吗?”   梁帝怆然地动了动眉睫,表示点头,泪水在萧景琰说话的时候再次纵横斑驳在他那张苍老垂暮的面容上。   萧景琰道:“皇长兄是父皇的亲生骨肉,他又怎会真的怨恨父皇。”   梁帝难以置信地道:“不——怨吗?”   萧景琰道:“皇长兄为人素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儿臣坚信,皇长兄不会有一丝一毫地怨恨父皇的。至于小殊他们,父皇已经为他们雪了冤屈了,九泉之下他们也可心慰了。”   “雪冤?”梁帝又是一阵呼吸急促,一阵轻咳之后,竟说出整串的话来:“是朕给他们洗雪的冤情吗?”   萧景琰道:“自是父皇,此案是父皇在位时审结的。结案时,父皇也亲自设坛去祭奠了他们。还有皇长兄的遗骨---也是父皇同意迎回皇陵的。”   梁帝听着,又是一阵无休止地大咳。当初的一切绝非出自真心,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唯一可以稍稍让自己宽慰释怀的理由。“可是景禹会不会问朕为何一个子嗣都不给他留一个?”   萧景琰闻声,默然了很久之后,忽然对着殿外喊道:“来人,速速去东宫将庭生接过来。”   “庭生?”梁帝觉得莫名。   萧景琰道:“父皇,庭生便是当年从掖幽庭挑选来对付百里奇的三名稚子中的其中一个。他,其实是皇长兄的遗腹子。”   梁帝忽然大咳了起来,几乎咳得喘不过气来。萧景琰见他久咳不止,将他稍稍扶起,顺了顺他的背,令他终于好过了很多。梁帝咳得面色有些潮红,终于在咳了一阵之后开口道:“原来——如此。”   不时,庭生进了殿来,分别向两人叩了礼罢,萧景琰道:“庭生,你既是本宫和太子妃的义子,也便是陛下的孙子,再给你皇祖父磕个头吧。”   “是。”庭生说罢又向梁帝深深叩了个头。   “来——”梁帝又是微微伸了伸手。萧景琰见势,立马道:“庭生,过来让陛下好好看看你。”   庭生走了前来,梁帝仔细看了看庭生的眉眼后,竟又是一阵大咳。   “好了,庭生,你下去吧。”萧景琰一边给梁帝顺着背,一边吩咐庭生。待得庭生走后,梁帝又过好一阵才恢复如常,道:“景琰——你——一点都没变。”   萧景琰道:“父皇今日讲了这么多,怕是累了。不如待明日再讲。”   梁帝道:“朕----不会——再有----明日了。”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那血流成河的惨象,那一句一句忠义的直言却换来全族的灭顶之灾。 那一颗一颗因他一句话而陨落的头颅,此刻在他心头漾成血,令他的面色泛起几丝红光。忽然,他的心头灵光一片,似这些年以来,从未曾这么清灵过:“昨夜言阙来看朕了,他告诉朕,如今大梁的景况。景琰,朕会因为这帝王之位而蒙蔽了曾经有过的热血,而你不会。”梁帝口齿竟是异常清晰地一口气将话说完。“景琰,这江山在你手里朕会放心。言阙说,在你心里: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景琰啊,朕枉为你的父亲,却还不如言阙了解你。”   “父皇。”父子俩手掌相握。   “景琰,你没有错。赤焰案重审,你做得没有错。”梁帝说着,声音渐微,手心渐冰。脸上的红光已然不复,口中却还微微念着:“让景宣来,朕知道是你的孝心。你和景禹一样,都有君子渡人之量,你们都是朕最为之骄傲的儿子。朕如今知道了,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再也说不出,那句话却还久久回荡在整个寝殿。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父皇,父皇。”萧景琰望着再也没有气息的梁帝,扑进了他冰冷的怀里。抽噎着喊了两声,却发现自己忽然像是失去了叫喊的力气。   ? ☆、昔年竹马弄青梅,风月无续生死随 ?  越三日,柳萦心在一片素色白幔的蕙兰殿里抄写着经文。忽听外面宫人纷纷道:“见过陛下。”不时,萧景琰匆匆进了来,柳萦心忙起身,行了一个郑重的跪礼:“臣妾见过陛下。”   萧景琰扶了扶她,打量着她略微有些憔悴的面容,道:“这几日你可是正常饮食?”   柳萦心道:“比起陛下,臣妾每日食粥,已是好了不少。”   萧景琰瞥眼看了看她那铺了满桌的经文道:“心儿,你也别太劳累,身子要紧。这些经文每日抄一两个时辰便罢,无需整日抄写。”   柳萦心道:“母后赦了恩旨,令我不必守灵,臣妾不过是给父皇抄些经文聊表孝心而已,哪里会累着。对了,臣妾不得出去,也不知母后情形如何?”   萧景琰道:“一时伤心也是难免的。不过你也放心,父皇毕竟已是缠绵病塌已久,母后自是能想得开。”   柳萦心见他面上倦怠之色甚浓。便道:“陛下连着三日守灵,在臣妾这里歇上一歇吧。”   萧景琰道:“我本就是来看看你们,顺便也来你这里歇一下。”   柳萦心听罢,一边替他脱去身上的斩衰,一边道:“陛下先补觉要紧,等醒了臣妾喊清儿过来。”   萧景琰道:“嗯,你也来歇着,正好有些话想着要跟你说说。”   ……   元佑七年初冬,梁帝驾崩后一月,萧景琰正式登基。封太子妃柳萦心为皇后,刚刚满月的小皇子萧正清为太子。翌年,改国号为永安。 永安元年十月。已平静一年多的南境边民不时遭到南楚军队的骚扰,霓凰郡主执意亲上镇压。一个月后,大梁传奇般的南境女帅不但赶退南楚军,更是趁势扩大了大梁的版图。只是,随之而来的却是郡主伤重不治的消息。   朔风凛冽咆哮,却没能吹动萧景琰挺直的背脊。身后一阵如和风般细软的声音夹杂在冷硬的风势中传来:“陛下。”   “你怎么来了?”萧景琰不用回头望,也能知道那人正是自己的皇后。   “陛下,郡主之事臣妾已经听说了。”柳萦心轻声说着,语出口时唇齿间万般苦涩。   萧景琰望着她,目色肃重哀伤,遂而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到她身上,然后回转过脸目色悠远地望着前方,悠悠地道: “当年,我在这里送走小殊,此后等来的却是一纸讣闻。两年后的同一天,没想到我又接到霓凰的噩耗。朕不明白,为何这小小的边境纷争竟会让久经沙场的霓凰陨命?为何她非要亲自上阵?为何她非要去掠夺那一地的城池?难道她会觉得朕看重的就是那座城池?大梁的疆域?她岂能不知,朕一直觉得亏欠于她——朕,只想让她安稳于世。”   柳萦心道:“霓凰郡主是大梁的依仗,大梁的传奇,大梁的骄傲!臣妾不懂什么是金戈铁马的壮志凌云,也不懂战骨碎尽志不休的铁血豪情……臣妾眼中,霓凰郡主心性疏阔宏量,不输于任何铁血男儿。也许臣妾不该以臣妾的小女人之心渡之,但终究-----”   “什么?”萧景琰怔怔地望着她。   柳萦心淡淡地道:“郡主终也是个女人。臣妾想:也许霓凰郡主只是觉得累了。”   萧景琰眸色微动,脸上的哀伤之色稍稍散开,终于道:“也好,霓凰和小殊终于也算是能团聚了。也好!”那两字落地,萧景琰的目色已是氤氲着一团雾气。寒风悲号中,只听他那长叹声随风远去。 “也——好!”他目色悠远地望着天际,又说了声“也好”,竟是一种难言的悲凉和苦涩!   “上穷碧落下黄泉,希望苏先生和郡主往后的生生世世再不分离。”柳萦心神色中却是添了一抹霁色,和萧景琰并肩而立地望着那暮色处,仿佛在望着当年苏先生离去时的身影。望了好久,口中忽然轻念起来:“我有灵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如今尘尽光生,把情痴一起经过。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心是灵光一片,照亮山河万朵。”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心是灵光一片,照亮山河万朵。”萧景琰跟着她念着,望着火光中照映出来眸光平和安宁的她,心中的汹涌顿时安静了些许,又伸手将她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拉住她的手,道:“这里风大,走吧。”   “对了,你是从何得知郡主之事的?我还正犯愁如何跟母后去说。”两人上了车辇,萧景琰才想起问这。   柳萦心道:“今日穆王妃进宫来,来请臣妾向陛下讨个恩旨。”“什么恩旨?”   “穆王爷和穆王妃的意思希望郡主能葬入林氏祖坟。”萧景琰点了点头道:“我方才也曾闪过这个念头,想不到他们也有此意。你怎么看?”   柳萦心道:“当年金殿呈冤时,霓凰郡主以林氏遗属的身份请求父皇重审赤焰案的话语臣妾到如今都依然言犹在耳。臣妾万分感佩郡主对苏先生的矢志不渝。”   “你不知道,当年的霓凰和小殊是金陵城最明媚的少年男女,但凡他们所经之处,总会引来所有人的羡慕和赞叹。”萧景琰说着,唇角微启,仿佛回到了年少时最明媚的那段时光里。说着想着,又回到森冷的现实里,萧景琰又道:“只是霓凰终究是未嫁之身,天下人也都以为小殊走了十多年了。我若下旨定会令天下人及一些穆氏族人不解其中之意。不过,事情虽未必会一帆风顺,穆青如此意愿,我定当成全。”   柳萦心道:“陛下,母后也一定会认同,臣妾也一定会全力支持陛下。”   三日后,萧景琰力排众议,坚持为穆霓凰和林殊举行冥婚。至此,霓凰郡主终葬入林氏祖坟,牌位入林氏宗祠。   ? ☆、伯牙之琴虽不复,刎颈之交心如旧 ?  永安二年的一日,皇后柳萦心一如往常去萧景琰起居的养居殿服侍。萧景琰向来励精图治,政务上虽是事必躬亲,朝乾夕惕,但依然十年如一日地坚持晨练不缀。这日也是天光方亮,萧景琰晨练沐浴后,柳萦心替他一件一件穿着衣服,不时在他身边穿梭,萧景琰鼻息间一直萦绕着柳萦心身上的隐隐微香,终于抑制不住地一把搂住她,伏在她耳边微语低喃道:“心儿,孝期快满了吧?”   “陛下。”柳萦心听他呼吸声说话声皆有些异常,暗觉不对,想着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无奈却被他牢牢抱住,脱不得身。只得赶紧回话:“快了,如今已是二十四个月了,再有三个月便守满了。”   “三个月这么长!”萧景琰一脸的失望怅然,忽然将她抱得更紧,道:“能不能不守了?”说着,唇在她耳际间摩挲轻蹭着,那杂乱无章的呼吸扑在柳萦心的耳际上一时差点令她心神失防。   “陛下,陛下——”她终于清醒了些,重重地将萧景琰推去。站得离他稍远些方才定了定身,神色间也有一丝丝地怛然失色,但仍是笑着,“陛下终日旰食宵衣,三个月不过如白驹过隙,一晃便过去了。”   萧景琰正是最情动难耐之际,却被她这么推开,不免一时失落至极,但他终是习武之人,克制力自也比常人好上许多,一番挣扎过后,也是镇定了下来,竭力地让自己心绪平伏,神色稍稍恢复如常些,怔怔地望了她很长时间,最后才一脸自嘲地摇了摇头,道:“那这三个月你让贵妃她们来服侍更衣吧,这样你也不必这么辛苦。”   柳萦心笑意微微,低头道了声:“是,今日臣妾便会吩咐下去。”   萧景琰看着她怪异的神色,忽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言语容易引起误会,于是忙解释:“不是,我是说,我的意思只是------”   柳萦心笑得更是蹊跷,道:“陛下不必解释,臣妾明白,贵妃她们都是跟随陛下多年的妃子,这些时日也是臣妾太过考虑不周。”   “不是,你没明白,我是说----我是说----在她们面前我无需这般辛苦忍耐。”萧景琰话刚说完,又觉不对,又急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话没说完,却竟被柳萦心俏皮地用手捂住道:“陛下不用解释了,臣妾真的明白了。”   萧景琰见她如此,又靠近她些,伏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坏了规矩。”   永安三年春,近年一直镇守云南的穆青携着妻小回了金陵,太后感念穆氏一族的忠义,特设一宴。穆青拜见完萧景琰后,和萧景琰一前一后从前殿往后宫而去,两人一路走一边聊着:“我姐当年从南楚夺下来的这座土门城进可攻退可守,和我大梁的玉门成犄角之势,只要这土门城在我们手中,南楚绝不敢轻易造次。这一年来,南楚军见了我大梁军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安生得很呐!”   萧景琰听着,脚步一阵凝滞,微微几丝悲怆之意。穆青见他神色肃重,稍稍抬脚往前迈了一小步,道:“陛下可是还在耿耿于怀臣姐之事?”   萧景琰没回话,穆青却是自顾自地道:“臣之前也想不明白,如今算是明白了。臣姐就是要拼了自己性命为大梁南境换来了可保大梁百年无虞的土门城。她是故意的,所以我想开了。臣都已经想开了,陛下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萧景琰点了点头,欣慰地道:“穆青,你如今已是能自己独当一面了,日渐有了大将之风,朕很是欣慰。”神色中,又恍然飘忽到从前,道:“你分析得没错,当年,朕和你姐,你——姐夫一起时曾谈论过南境情势,夺取土门城,是小殊的夙愿。你姐后来终于将他的愿望实现了。”萧景琰的声音越说越低,说罢,终于迈开脚步。跟随在萧景琰身后的穆青并不知道,这春日的御园一派欣荣之气,却敌不过萧景琰眼底的那份荒芜之意。终是年少相伴的旧友,回忆里到处充满着那素年锦时的芬芳之气。那些年,芳草正青,阳光正烈,笑语正浓,那两张笑脸明媚如斯……脑海中拂过的那些画面,到底也让萧景琰一时难释。   太后宫中。静太后,柳皇后及穆王妃聊得兴意正融。“那看来这小郡主刚刚是霓凰离世时怀上的,难怪这眉目像极了霓凰。”太后正几分感慨,却见那边三岁大的小太子兴致正浓地逗弄着穆家那位刚满周岁的小郡主,末了,竟是一口亲了上去,弄得那小郡主满脸都是小太子的口水。旁边的奶娘宫女们一阵聒噪声,萧景琰和穆青到来,彼此互相见礼后,太后眼见当年那个稚嫩的穆青如今竟有几许如蒙挚那般渊渟岳峙的气势,浑身上下透出军人那种的粗犷豪迈之气,不由得一阵感慨:“穆青如今再不是当年那个穆小王爷了,看着已有一身大将之风了。”   萧景琰微笑颔首:“母后,何止穆青。你如今再看景睿,豫津他们,也皆是大不相同了。”   整个饮晏,气氛异常和谐,柳萦心原本和穆王妃是儿时知交旧友,两人如今再见已是分外不易,虽如今已是有君臣之分,再也比不得从前那般谈笑自若,但今日再见也都是分外珍惜。   ? ☆、悠悠流光话前缘,皎皎丹心道清愿 ?  宴毕,那小太子哭着闹着不让小郡主离去,闹了好久,才被太后哄住。萧景琰亲手抱着他,携着柳萦心,踏着那一轮圆月往皇后的正阳宫而回。同是一条路,来回却是心境迥然不同,萧景琰含笑问小太子:“清儿,你为何不让小郡主走?”   小太子还在抽抽噎噎地回着话:“儿臣不让小郡主走,父皇,儿臣要让小郡主做儿臣的太子妃。”   萧景琰和柳萦心皆是一阵啼笑皆非,萧景琰强忍住笑意道:“清儿,你要太子妃做什么?”   “一起玩。”小太子说着话,却已是有些精神不振,趴在萧景琰身上睡着了。   走着,却听柳萦心“噗嗤”一笑。萧景琰道:“你笑什么?”   柳萦心道:“臣妾和穆王妃年少不谙世事时,还真笑闹说,日后定要结成儿女亲家的。没想到如今清儿竟这般喜欢她家的小郡主。”   两人说着话,皆以一阵轻快的步伐迈进正阳宫。萧景琰将此时已沉沉睡去的小太子放在他的床榻上,看着他熟睡中的小脸,眉目间笑意甚浓。   两人回到柳萦心的寝室,萧景琰道:“最近朕一直在想,许是上苍厚恩,曾经在朕身上夺走的如今又还回了不少。”   柳萦心道:“陛下,说不定日后还得更多呢。”   萧景琰有些不明,望着她道:“怎么说?”   柳萦心笑得颇为诡异,从几案上拿出一份名单,道:“陛下请过目吧,今日礼部送来的,最近几名陛下所倚重的大臣之女皆在其中。臣妾想着让臣妾替陛下选妃,不如陛下自己选个合心的吧。”   “选妃?”萧景琰一手夺过那些名单,仓促地扫了几眼,又望向柳萦心道:“朕何时说过要选妃啊。”   柳萦心道:“陛下这些年辛苦,如今眼见着已将迈入大盛之世了,先前因为国丧守孝导致陛下到如今都只有两三个后妃,这些时日臣妾也不便再侍奉陛下,礼部自是琢磨着要多填充陛下的后宫。”   萧景琰也带丝诡谲的笑容道:“你叔祖父对你可真好,是怕你太过劳累吗?”   柳萦心半嗔着乜了他一眼:“这是礼部该当做的,哪里是叔祖父一人的意思。陛下如今只有清儿一个孩子,礼部自也要多上点心。”   萧景琰半搂着她道:“不是再过九个月就有两个了吗?”   “对陛下来说,两个也算子嗣单薄了,陛下的子嗣当然是越多越好。”萧景琰见她越说越认起真来,不由生出促狭之意,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这倒也是,这礼部倒也周全,看来朕也无法推脱了。只是选哪家小姐还是你和母后看着选就好了。”   柳萦心道了声:“是。”   翌日晚膳时分,正阳宫内,宫人通禀:“陛下驾到。”   柳萦心忙忙地起身跪迎。萧景琰亲手将她扶起,知她从来守礼守矩,便也不再多话。只柔声道:“今日朕问了张太医,你这几日饮食,似乎不太好。还是吃不下东西吗?”   柳萦心道:“陛下无需挂心,之前怀清儿时也是如此,再过些天便好了。对了---今日臣妾向母后请安,听母后说,陛下找了个借口推了选妃之事了?”   萧景琰拉过她的手道:“心儿,其实你们母子才是上苍给朕的最好回报。”   柳萦心道:“臣妾明白并感激陛下之意。可是,子嗣终是个大事。”   萧景琰神思回到过往,那场灾劫又在心头漫起:“父皇子嗣也不少,带给他和整个大梁的却是更多的祸患及朝局的不良风气。皇长兄之事,当年言氏,越氏,献王,誉王都没少参与。在我看来,子嗣多未必是好。”   柳萦心道:“臣妾知陛下心意,只是陛下为了清儿也不免牺牲过大。”   萧景琰怪异地望着她,道:“也不算牺牲。”勾勾手,示意她靠近自己,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柳萦心迟疑了些会,最终还是将身子凑了凑近他,萧景琰在她耳边低声咕哝了几句,而后,柳萦心又羞又恼,一脸娇嗔之色,道:“这让臣妾日后还怎么见贵妃她们?”说罢,跺了跺脚,背转过身不再理他。萧景琰也是一脸自嘲之意,好久,又走向她面前,一脸正色道:“心儿,这次选妃之事我找了借口推去,日后却不知还如何推搪。我虽给不了你父母那样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也求尽力维护你们母子的地位。当年父皇纵容越氏,越氏仗着父皇宠爱,有意无意地压着皇后,使得皇后没有皇后该有的母仪之风。这些我萧景琰绝对不会让他发生,你是我的皇后,清儿是我的太子,你们的地位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去撼动。即便你这一胎,将来若还是皇子——”萧景琰说着目光深深地落在她目前还平复如少女般的小腹上,眉心却是喜忧参半。   柳萦心从他神色间看出他的心思,道:“陛下,若这一胎依然是皇子,陛下又会如何?”   萧景琰眸中略有一丝愁郁,却也只淡淡道:“你生的,我都喜欢。你教养的,定然不会失了偏颇。只是——”   “只是什么?”柳萦心望着他。   萧景琰忽然双眸发亮,道:“日后真的让穆家那位小郡主当我们清儿的太子妃,可好?”   柳萦心脸色发青,忙道:“陛下,这不好。臣妾向来笃信命数轮回之说,所谓水溢则满,月盈则亏,凡事过盛,这于清儿未必是好事。”   萧景琰道:“清儿以后自也有整治盛世河山的重担担于肩上。朕的太子心中有的必将是治世的宏愿,而不是鼠目寸光地将目光只盯在那一把皇位上。所以,我会让手握十万雄兵的穆王府再给清儿锦上添花,让他完完全全无后顾之忧,只有这样,他才有像皇长兄那样的霁月光风的心性。再说,我也要任何人都断去非分之想。我的皇位虽也是夺来的,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夺嫡会把整个朝堂搅得太过丑恶,太过污浊不堪。我不愿意看到夺嫡的悲剧也不容许皇长兄和赤焰案的悲剧在我的眼皮底下再次发生。”   柳萦心听着萧景琰这番话,却再也没有说话,虽说赤焰案案发时她还不更事,但将后来看到的听到的串联起来,依然不住地震撼。那些阴毒之计,比沙场上的刀光剑影更能杀得一片血流成河。   萧景琰见她没有开口,继续道:“待穆家那个小郡主长到豆蔻之年,朕会给他们指婚,让他们像小殊和霓凰当年那样,成为金陵城最明亮的一对少年男女。”   ? ☆、风起宫阙流岚惊,云散九天皎月明 ?  这日风轻云净,小太子跟着太后及柳萦心在御苑内玩耍。太后含饴弄孙,好不开怀。柳萦心静立在一旁,眉目间笑意安然,好比今日这宫城春风。不时,却见远处行来一个雄姿英发的少年小将。静太后如今双目已是大不如前,但便是如此她也知道来人必是庭生。原来,萧景琰自服完梁帝的一月孝丧,便执意将当时还未曾封为太子的小皇子过继到祁王名下。众大臣自是不允,有人瞧出眉目,暗自揣度萧景琰之意,竟主动提及让庭生过继。其他大臣各有各的心思,有退而求其次,也有分析将来局势者,更有心清目透之人看出庭生才是祁王之子,竟是空前一致举荐让庭生过继。这年,庭生已长到十七岁,萧景琰便重修了当年祁王的宅邸,让庭生入住。   果然,那小将一步步往前过来,向太后叩首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太后已多时不见庭生,此时喜笑颜开道:“快起来吧。”正还待说话,却见小太子飞扑向庭生,庭生一把抱起他,两人亲昵了一阵后,庭生放下小太子,小太子脚底一溜跑着喊:“庭生哥哥,你快来追我啊。”   两人一追一逐,只见那小太子脚步飞快,差点要摔倒,庭生忙忙地奔上前,扶着他道:“小心点。”却见小太子又一下就挣脱了庭生,还是一个劲地往前冲,庭生故意装作追逐的样子,却是放慢了脚步。跑了一阵,那小太子手中的小旗子忽然掉落在地,刚好落在庭生的脚下,庭生想也没多想就捡了起来。等小太子意识过来的时候,庭生已经背转过身往后跑了,小太子张着双臂,回扑向庭生。一追一逐的两人此时换了顺序,小太子一直朝着庭生追着,似是决意要夺回那枚旗子。庭生一直故意放缓着脚步,却又不让小太子抓住。原是和暖的细风却竟在忽然间起了一股凉意,太后笑微微地看在着这两个孙子,对一旁的皇后道:“你看,他们玩得多好啊!”   “是啊。”柳萦心回话时,很是心不在焉,莫名地,她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就忽然想起当年梅长苏走时给的另外一个锦囊,那个锦囊里的秘密究竟会是什么?忽然,一阵咳嗽声搅扰了她的思绪,柳萦心走向咳嗽的那人,“高公公,您年事已高,该多添件衣服。你看,起风了。”   两人皆向天际望去,原本的和风忽然凌厉起来,原本明丽的天穹也忽然阴沉了下来。   柳萦心一时有些怔忡,只听耳畔传来高湛饶有意味的话语:“不,不是起风了,而是在这宫墙内,这风从来就没有停过。”   高公公话音刚落,只见小太子已经抓住了庭生,庭生清亮的声音已响在耳畔:“清弟弟,我刚才是逗着你玩的,哥哥怎么会夺你的东西,你拿着,这回可要保管好哦。”   小太子接过那小旗子,愉快地飞奔着,跑了几步又跑回庭生的身旁。庭生道:“太子,你爬到我身上来,我助你去摸一摸那面大旗子。”   “哦,好哦!庭生哥哥真好!”小太子兴奋地手舞足蹈地,可是,庭生有些高,他还是够不上,费了好大力都还攀不上他。庭生又矮了矮身子,对小太子道:“清弟弟,你用脚踩着我的背上来。”小太子却不愿这么做,向后跑了几步,又飞速往前,终于轻轻地趴在了庭生身上……   柳萦心看罢,忽展颜一笑,问:“高公公,你刚才说这风一直没有停过,那这风是什么风?”   那狐狸般的高湛闻言呵呵一笑,玩味了一下,才又回了一句:“东风。东风借我力,助我上青云。”说罢,两人皆是望着那阵风势刮动着冲入天际的大旗。   看似和小太子及庭生玩得正欢的静太后冷不防地甩了句:“人以信为尊,风皆清。”   高湛听罢忙道:“太后圣明太后圣明,原来这风----是清风。”   过罢,小太子玩得太累已被奶娘抱回去睡觉了。太后这才问庭生,“庭生,你最近也是有些时日未进宫来了,那祈王府还住得习惯吗?”   庭生道:“父皇赐的宅第很合孙儿的心意。”   太后点了点头:“你今日怎么想起进宫来?”   庭生道:“回皇祖母,回母后,外祖父今日向父皇告假要携着外祖母外出云游一番。孙儿不太放心,想陪在他们身旁,父皇已经应允了,孙儿是来向皇祖母和母后告辞的。”   太后望望柳萦心,道:“心儿,你父母要去云游?这事儿你知道吗?”   柳萦心回道:“儿臣并不知晓。”   太后“哦”了一声,又望向庭生道:“那外出就带着你吗?”   庭生道:“回皇祖母,父皇本要指派些护卫给外祖父的,可是外祖父万般推拒,父皇这才同意孙儿随在他们身边。”   太后点了点头道:“嗯,这倒也好,你一直长在宫廷,这次也可以趁机好好去游历一番。”   ……   这夜,似有重重雾岚。柳萦心的耳边不断盘旋着梅长苏当日的话语:“如若他日有人威胁到太子殿下的皇位,请太子妃拿出这个锦囊,这里——有应对之策。但苏某恳请太子妃,如若无事,请务必不要随意打开。”   手里紧捏着的那个锦囊如今还是完好封着。忽然,柳萦心将那个锦囊扔进了火堆里,看着它燃烧成灰烬。起身,又拿了件披风,裹在自己身上,往宫室外走去。   “皇后,你这是要出去吗?”迎面碰上正要进来的柳絮儿。   “絮儿,本宫只是想出去走走,你们无需跟着。”柳萦心脸上挂着一幅让人琢磨不透的表情。   “这怎么行,外面起雾了,有些凉意。况且,奴婢怎么放心娘娘只身一人出去。”柳絮儿望了望自己面前的皇后,略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一丝恼意地道:“那礼部也真是的,干什么非得要让陛下选妃呢?”   柳萦心原本已转过身了,听到这话又回头淡淡道:“你懂什么,选妃并不是陛下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这两年风调雨顺,国运昌盛,陛下推拒的理由不足以说服礼部,选妃是迟早的事情。”   柳絮儿嘟着嘴望着面前这位从自己记事起就一直服侍在侧的皇后,道:“于是皇后就替陛下选了这位蔡氏吗?”   柳萦心又笑又气地斜睨了她一眼,道:“絮儿,为了蔡嫔这事儿,你今日已经唠叨了一天了。本宫令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说着,也不理她,只顾自己往外走去。   夜,如堕在一片迷雾之中,那层层宫阙的钩角只露着微淡的影子,让人一片莫测,望不明晰。踏着一级一级的石阶,她面向北望,双手合十,口中轻念道:“望苏先生见谅,我又一次没有遵照您的意思行事。我已经猜到了那个锦囊里的秘密,只是,陛下向来虚怀易盛,开心见诚,他必不会对庭生生出半分腹诽之心。如若他日,会出现苏先生所忧心之事,我会替陛下替清儿担下所有的一切,不惜任何代价……”   雾绡烟縠中,夜色一片苍茫。她独自迎风而立,风,微微有几丝凉薄,她也没有因为这凉意而产生退缩之意,依然以一种骄傲的姿态静静俯视着这座宫城的点点星辉。   风,吹动她的鬓发,吹动她的衣袂,却吹不弯她的眉梢,吹不皱她平静如水的面容。她不知道,此时在宫城的另一头,有人静静地凝望着她。   一阵风又重重袭来,终于有人走了过来。“夜这么凉,你怎么一个人站了这么久?”   “陛下。”她回头望向他。“你怎么来了?”   “本想先跟你打声招呼,再去的,絮儿说你在这里,怎么也不让人跟着?”萧景琰语气低沉,口气中藏着不见痕迹的些微柔情。   柳萦心望向宫城中一处亮光处,道:“时辰不早了,陛下早些去倚香殿吧,蔡嫔终是头一日进宫。”   萧景琰望了望她,眉心一阵沉凝,似是犹豫了好久,终于问道:“朕一直想问你,为何偏偏是蔡家的女子?”   柳萦心笑笑,道:“礼部送来的名单,臣妾逐一都打听了下,蔡大人的侄女相貌娟妍,知书识理,陛下定然会喜欢。”   萧景琰皱了皱眉,别过脸去,也望向那光亮处,道:“你可知,你祖父年事已高,前些时日已提出了告老还乡,我虽然一时没有应允,可我也顾念他的身子,不愿他再过于操劳。”   柳萦心道:“这个陛下曾经告知过臣妾了。”   “你可知,你父亲如今是无官一身轻,逍遥自在。你二叔虽也得我宠信,却终是抵不过蔡荃在我心中的地位。”   柳萦心终于望向他,道:“陛下向来厌恶权衡之术,如今怎么也说起这些来?臣妾不过是替陛下选了妃子而已,从没有想过那么多。”   萧景琰道:“你心思灵透,怎会连这些都想不透。你太明白,蔡荃终是寒族出身,根基太过薄弱。你选蔡家的小姐作为我的妃嫔,是想更好稳住蔡荃的地位。也想以此让那些百般效仿蔡荃的臣子们更衷心于朕,是吗?”   柳萦心笑了笑,只道:“陛下何须想这么多。”   萧景琰摇摇头只看着她,却没再说话。   “陛下向来厌恶算计,臣妾也不喜欢。臣妾小的时候,父亲带着臣妾游历世间山水,臣妾将那些看过的山都装进了自己的心里。陛下,臣妾的心能装进那么多的东西,又岂会容纳不下这些凡尘俗世的琐碎之事呢?”柳萦心望着他,眸光竟也生出一丝清辉。“陛下今夜在想什么,臣妾知道。陛下不要忘了,臣妾是大梁的皇后,这些臣妾自然承担得起。臣妾有臣妾该承担的,陛下也该有陛下的牺牲。”   “牺牲?”萧景琰微微有些动容。“你会这么看,这么想?”   柳萦心没有看他,只望着已渐渐散去的雾霭,道:“这些年,臣妾看到陛下对两位贵妃一直恩厚义重,甚至不惜改了宫制将她们并立封为贵妃,臣妾自是明白那是陛下重情。日后,但凡入了宫的女子,陛下定也不会置若罔闻随意弃之,但这些于陛下自己未尝不是一种负累。”   两人双眸对视,萧景琰望向她,笑意微微:“这普天之下会这么想的,怕是只有你了。”   “陛下无需介怀,臣妾如若连这些都承受不住,当初又怎会对陛下产生倾慕的念头。”萧景琰淡淡微笑,什么都没再说,只伸手将她的手握住。   “回去吧。”   “嗯,我先送你回正阳宫,再走。”   不知为何,云层和雾气竟渐渐散开,夜色反而越深却越清晰了起来。这夜已过十六,天边那轮圆月已缺失一角。但明月皎皎,皓月千里,依然将两人的心照耀得明洁澄澈。在月晕的清辉下,一帝一后在浓浓的夜色中相携而行。   ? ☆、番外:(一)正文34——35之间内容 ?  满室旖旎不曾褪去,帘帐外的红烛还能隐约照射出萧景琰那如刀斧雕刻琢磨出的坚毅轮廓,那原本紧锁的眉头在这一刻终于是散开着的。她的手小心至极地沿着他的眉目、他的轮廓、他的线条游走,目中泛着微光。生怕自己的窥探会将他惊醒,她终于停止了,又安然地倚靠在他的臂弯内。   似乎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那时,他伏在她耳边让她别怕,他会轻一点,可转瞬间却又似忘记了所有一般。他的侵袭,他的气息,他的呼吸,他的炽烈,他的迷醉,他的温言软语,他的忘乎所以……她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萧景琰。可,痛楚还在,他的臂弯还在,呼吸扑打在她的脸颊上,强健的身躯还半拥着她,一切又都是真实的。这一整夜,她先是被欢爱过后的痛楚搅扰着,好不容易睡着,半梦半醒间,又总是被一阵阵搅动心魄的甜蜜惊醒,直到凌晨,才总算是安稳睡去。   醒来时,却已是晨光熹微,只见萧景琰独自摸索着自己打理着自己的衣饰,直待好一阵子,还是没能打好那鞶带。正无奈之际,耳畔传来轻如柔风般的声音:“殿下,让妾身来吧。”说着,她轻车熟路地将那鞶带轻轻环绕于他的腰间。理好,她又将他的衣饰整理得妥妥帖帖,这才转身到了他的面前,“殿下恕罪,妾身竟不自觉睡过头了。”   萧景琰望着她,存心要作弄她一番,面上强抑住心里的那股笑意,像平日里对臣下一般 ,声色俱厉,十分不讲情面地道:“此罪难恕,罚你今夜无论多晚都必须等本宫回来。还有——”他凑近她,贪婪闻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又在她耳边轻声低语:“昨晚本宫顾念你身子,没有尽兴,今晚,你必须好好补偿。”   柳萦心瞪着眼,张着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表情很是热闹。萧景琰看她发窘的样子,暗自发笑,终于还是掩饰不住地满脸宠溺,声音很是轻柔,又问:“身上可还痛?”   柳萦心不敢对视他的眸子,垂眸点了点头,嘴里却干哑着发出:“没事了。”   萧景琰纳闷:“到底疼还是不疼?”   柳萦心见他一再追问,只好道:“好了。”   “好了就好,今日只怕是事务繁多,我就不陪你用早膳了,母妃那边也只能是你独自去请安。还有,今晚也不必送宵夜,无论多晚我都回来。”说罢,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这才转身出去。   ? ☆、番外:(二)正文34——35之间内容 ?  晚上,萧景琰回来竟是出奇地早,柳萦心早就得了秦坚递过来的消息,说是因蒙挚所率的军队一入北境,竟还未来得及驻扎,就被大渝的各支小股兵冲得四分五裂,萧景琰为此大为震怒。群臣也急得跳脚,个个都提议零时让太子另换主将主帅人选……听说从中午得到消息以来,萧景琰几乎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没有,膳食亦都随意果腹将就。是以,柳萦心一早就在殿中备了晚膳直等着萧景琰,本一直是忧心忡忡,在其他宫人尽皆退下后,萧景琰却是难得的满脸轻快之意,亲手替他盛好宵夜,还来不及放到他面前便被他一把抢夺过去,继而狼吞虎咽一般地吃着,仿佛是将这一天的吃食全都好好补回来。终于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柳萦心才小心翼翼地试探询问:“殿下看来心情很是不错?”   萧景琰道:“嗯,今日各处传来捷报,聂锋连战告捷,一出手便打得北燕军军心涣散。霓凰更是一回到南境,南楚军立马便退后三十里。”柳萦心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话,跟秦坚所禀的大相出入,一时不免有些纳闷,却也不再多问,只道:“那殿下这些时日可安稳睡上几天了。”   萧景琰摇头:“你不知道,战争之事瞬息万变,我身在京中也是完全不可预料下一步的情势。”他停下手中的碗和勺,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又似凝神远望,忽听秦坚在外面禀道:“太子殿下,兵部尚书求见。”   萧景琰想也不想,便道:“不见,就说本宫已经歇下了。” 秦坚应声出去,萧景琰望着她,“想必你已经得到消息,蒙挚所部刚入北境,就被冲得四处溃散了。”   柳萦心点了点头道:“妾身确实已经从秦总管处得到了这个消息,不过如今看殿下神色,想必这其中定是另有深意了?”   萧景琰点头,“此次几国联盟,他们将所有的精锐重兵都集中于大渝境内,北燕,夜秦,东海等地根本不足为虑,拓跋昊一是急欲扶持他们的七皇子。二是想引我亲自出征,好让大梁引起内乱。谁知道,他们等到的却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梅长苏——小殊什么都没跟我说,只不过我猜测他不过是骄兵之计罢了——军队被冲散,正是小殊要达到的目的。你想,大渝已经占尽地利,而我们只有通过分散他们兵力,声东击西才能取胜。”萧景琰似是越说越兴奋,幽黑深眸折出一道光芒,忽又回过味来,道:“咳,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如何行军打仗。你只要知道,有小殊在,我确实也是犯不着过于担忧。所以,你也不要担心什么。等他回来,我要给他和霓凰赐婚。”萧景琰目光穿越重重,仿佛已经看到那胜利的曙光,那身置于南境的霓凰和北境的梅长苏皆是一身戎装凯旋而归,口中又自顾着道:“等他们凯旋而归,我们立马给他们办一个隆重的婚礼,让你祖父给他们主婚,你我二人也要去给他们当座上宾。”   柳萦心忽地原本向萧景琰递过来的汤碗抖了一下,里面的汤汁稍稍溢了出来,洒在她自己手上。   “怎么了?”萧景琰回过神来,眼睛看着她,见她的手被汤沾湿了依然不自知,还是呆呆地僵在原地,忙将她手上的那碗热汤放下,抓过她的手看了又看,见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抬眸碰上她的脸,原是想问些什么,却见她脸色有些发白,忙又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回过神,又觉得刚才触碰她的手时,她指尖冰凉,忙将她的手紧攥于自己的手心,皱着眉道:“手怎么这么冰?”   柳萦心怕被他看出端倪,忙别过脸,道:“虽然殿下分析得有道理,但妾身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心罢了。”   萧景琰笑笑,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吧。小殊对拓跋昊是知之甚深,而拓跋昊对梅长苏的作战方略却是全无所闻。所以,这场仗必定是我们会全胜。”   “嗯,殿下对苏先生如此有信心,妾身自然也要放心。只是,殿下这阵子只怕还是要跟那些大臣们周旋一番。”   “幸好,你祖父他们也会替我挡着些。”萧景琰望着她笑,又道:“难得今夜这么早回来,不说这些了,早点歇息吧。”说着,携着她往内室而去。   室中,早有人准备好了洗漱水,柳萦心服侍着,替他稍加洗漱罢,萧景琰张开双臂让她替自己脱掉衣衫,直待脱到了里衣,他还是站在那里要她脱去。   “殿下,好了。”柳萦心娇嗔着说,这下不是发冷,而是浑身发烫了。   萧景琰却是不作声,只管继续张着双臂,眼含笑意地望着她,一副不脱去必不罢休的样子。柳萦心无奈,只得替他脱去,触目,直碰上他□□的肌肤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一时灼痛双目。恍惚迷离间,她只觉自己的双脚已离了地,抬眸,又碰触到萧景琰的眼睛,只觉得他眸中的热切仿佛能直接将自己融化掉……   ? ☆、番外:(三)正文34——35之间内容 ?  天凝地闭,风厉霜飞,转眼已是隆冬。连日来,战况多的是捷报,大有一派不日便将偃革倒戈之态。   萧景琰的预料果然没错,梅长苏起初确实是用了骄兵之计,先头二十多天蒙挚所率领的大军一直以一副萎靡之态示弱,而最近这十来天里却是一反常态,将拓跋昊率领的大军打得连连败退,人仰马翻。只是,萧景琰前些日子也撑得十分辛苦,满朝的文武百官,除了几个灵通之士早已猜到梅长苏便是当年的赤焰军少帅林殊之外,朝中大部分官员对他任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以监军之职暗地里大加埋怨,私心里常苦叹这位武将出身的监国太子萧景琰因感情用事而祸国殃民。幸而,这后来的十来天里,北境局势的扭转才让萧景琰得以喘息。   朔雪倾覆在梅岭之上,转眼间就被鲜血染红。将士们被长戈刺穿身体的痛嚎声,战马嘶鸣声,戈戟撞击声,声声戳痛她的心。   那个铁衣薄甲的少年小将,带着满身的伤,满脸的血,一步步蹒跚着向她走来?   终于,他立定住,朝她笑了笑,“我命不久……不要告诉景琰。”他的声音仿佛如同从地狱阴司中飘散出来一般。   “你是谁?”她大骇。   “我是林殊,我是赤焰军的少帅林殊。”   “是你!”她终于放下所有的怯意,走进他。   他抹去脸上的血水,朝她笑了笑,一张面容清晰地露在她的面前。这张脸,如此光华灼灼,明媚耀眼。她从不曾见过,可在那一刻竟觉得如此熟稔于心。   “少帅,少帅。”梅岭上,铁衣铠甲的众将士在焦灼地呼喊着,焦灼地找寻他。那些人,有蒙挚,有列战英,有戚猛及一些她曾见过的,还有些她从来不曾认识的。   “少帅,少帅。”   “小殊,小殊。”   “兄长,兄长。”似乎除了自己,所有人都看不见他,她满心疑惑着。忽然,她看到萧景琰的面容,她听到了霓凰郡主的声音,那声音越见焦灼,叫到最后,已成哭泣。   “苏先生,殿下和郡主都在找你。”她告诉他。   他回头望去,望了望萧景琰,眸中升腾出一股哀伤之气。转头,又望了望霓凰,满是心疼,满目不忍,却始终不肯向那个在寒风中苦苦呼喊着他的那位南境女帅走去。   “小殊,小殊。”萧景琰依然在执狂地喊着找寻着他。她对萧景琰的痛苦感同身受着,想迈过去抚慰他几句,双脚却似被什么牵绊住似的,怎么也迈不开。再回头,她想求助于眼前的这位赤焰军少帅,却见他的周身渡上了一圈又一圈的金光。倏忽间,那层光晕又突然地消失不见,连带着他的人也消失在眼前。她的心狂烈地跳动着,想呼喊一声却怎么都喊不出来,只觉自己的心跳得很是难受,已近乎窒息。   “心儿,心儿,心儿。”有人在轻声呼喊着她。   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在红绡暖账中,哪里又会是什么梅岭呢?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而已。   “你怎么了?”萧景琰一手执着一盏灯,一手扶起她。   “是妾身做了什么吵醒殿下了吗?”柳萦心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自己的心还是在突突地跳动。   萧景琰将那盏烛火放在账外,又踱到桌前给她倒了点水,放到她手上,将她身子倚靠在自己身上,道:“不是,我早醒了。刚才做了个梦,梦到梅岭,梦到小殊了,梦到所有人在找他,却怎么都找不回他,再找不到他……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身子情况如何?”萧景琰的心绪仿佛裂成了一片又一片的碎片。“怎么,你也是梦到什么了吗?”惊魂未定间他又想起她刚才的情形,又问着。   “我——没,没有。”柳萦心听着他的话,一时惊愕,一时又绞尽脑汁想着该应付他什么话。   “那怎么-----睡得如此不稳?”萧景琰听她言语似在胡乱应付自己,见她目中仍是惊恐未定,心下生出几丝狐疑。又见她额头上冒着几粒豆大的汗珠,伸手用衣袖替她拂去。   柳萦心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不免一阵心虚,又随便想了句话搪塞,“刚才的梦,妾身自己也都忘了。殿下又梦到梅岭怎么了?”   萧景琰自己被刚才的情绪说缠绕,被柳萦心这么一问,心中的疑惑顿时转移,只道:“多少年,我一直梦不到小殊,却不知道为何今夜就梦到了他。奇怪的是,我居然还梦到他跟你说话。”   “和我?说什么?”柳萦心竟是一阵惊恐。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只是说着说着他就消失不见了,我们谁都找不到他。”一时,两人谁都不再说话,只静静坐在床帐之中。“殿下,妾身很好奇,苏先生以前长什么模样?”隔了好久,柳萦心才问起来。   “他呀,英气逼人,神采飞扬,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笑起来眉目弯弯,永远像是在作弄人。假若你要是长个十几岁,在金陵城中看到那个最张狂跋扈的人,那必然就是他。”萧景琰说着,唇角竟浮出一抹笑意,那时,他看到林殊时常流露的张狂样,总是要忍不住想揍他。   却听得柳萦心怔忡在那里低喃着:“是他,真的是他。”   “谁?你在说谁?”   “哦,妾身是说,妾身也许小时曾经见过他。”   “怎么可能,你当时还那么小,假使真见过他,也该忘了吧。”   ? ☆、番外:(四)正文34——35之间内容 ?  帘内只一声轻微细动,柳絮儿和胡嬷嬷就不约而同地掀帘而进。“你们怎么了?” 两人的急切神情把仍在惺忪睡眼中的柳萦心惊了个清醒。柳絮儿向来有些风风火火,可胡嬷嬷平日里行事素来也算细致,从不曾如此毛躁过。   “小姐,你总算是醒了,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从不睡懒觉的。殿下走时也吩咐我们,不要吵你,让你好生歇着。”   “如今几时了?殿下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柳萦心道。   柳絮儿道:“殿下走了有好一会了,如今已是辰时三刻了。今天殿下也是奇怪了,清晨起来也不练剑,就站在殿外发怔。回来后见小姐一直没醒,就自己回长信殿用早膳了。”   柳萦心只“哦”了一声,总算是起了身来。   却见胡嬷嬷在床铺上翻了翻,才道:“太子妃,今天让我来侍候你更衣梳洗吧。”   柳萦心奇怪地看了看胡嬷嬷,平常总不见她行事像今天这般。目光正碰触到她的时候,却见她也是投来一束怪异的目光。   “絮儿,你亲自去司衣房看看,昨天那件狐裘补好了没。”   “哦。”柳絮儿深知柳萦心这是故意遣自己出去,虽是不情不愿,却也只得出去。   “胡嬷嬷,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室中,只留了胡嬷嬷一人,柳萦心才开口。   胡嬷嬷微微一阵吞吐之意,终于还是道:“小姐,你这几日原该来月信了,可如今三日都过去了还是没来,会不会是——”胡嬷嬷没敢胡乱猜测,柳萦心自是知道她言下之意,身子不由得震颤了一下,似是被雷击一般,有一股热流在四肢百骸涌动。终究,她还是不敢轻易相信些什么。胡嬷嬷见柳萦心还是没能稳定住情绪,脸上也全然没有喜忧,只呆呆地坐在那里,又道:“小姐的月信向来是准时得紧,如今已是推迟了几天。再有,我看小姐从昨天开始这刚下床就开始犯懒,也像是有了身孕的迹象。要不,还是遣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前来诊一下脉象吧?”   柳萦心终于回过神来,心中倒是笃信了胡嬷嬷所说,但却只是摇摇头道:“不要急,召太医来只怕不日便会惊动殿下,殿下如今诸事缠身,无暇顾及其他,如若不是,只让他白高兴一场。还是再过两日另行定夺吧,到时若再不来,我自会请太医前来。”   胡嬷嬷奇道:“那小姐的意思是说暂时还不能告知于殿下?可是,这些日子殿下夜夜前来,如若小姐真是已经怀上太子殿下的骨血,殿下是万万不能再留宿于此了。”   柳萦心知她素来也是言语爽利之人,只好道:“嬷嬷的意思我明白,我会看着见机行事的,这两日也定会小心。”   胡嬷嬷还是怕她年轻不谙此中之事,索性说得更透彻,以好让她明白,“小姐和殿下才圆房不过一月,谁都看得出如今殿下和太子妃还正是如胶似漆之时,依我看殿下如今这兴头还是没过,他又如此身强力壮的,可经不起折腾的。”   谁都看得出?柳萦心终究也是新妇子,听得这话也还是免不了一阵臊意,半晌才沉着脸冷声开口:“胡说,殿下又从来不是那样的人。嬷嬷的意思我全能明白,殿下如今正为边关军情牵动于心,哪里有这些闲心。等过两日确定了,自也由我自己亲口告知于殿下。只是如今,此事除了你我,旁人不许知道半分,包括絮儿,明白吗?”那胡嬷嬷虽以奶娘身份跟随柳萦心入东宫,但终究也不是真的奶娘,终比不得以前的荀氏那般体己,在柳萦心面前向来也是不敢太过于放肆,听她这话,只低声敛眉回了声“是”,便不敢再开口了。   ……   这个冬夜,连呵气都能成霜 。柳萦心瑟缩在自己的寝殿中,懒懒地什么都不想动。萧景琰进殿时,她也不曾迎候,只勉强从懒塌上撑起身服侍他洗漱宽衣。   “怎么看着像是一点精神都没有的样子?”萧景琰见她容色恹恹,行动不似平常那般利落,一时有几丝担忧,正张开双臂想拥她入怀,却被她不露痕迹地躲了过去。   “兴许是这些天比较冷,一时难以适应吧。”她站在离他较远的地方回他。   “嗯,这两日是冷,明日再多添几个火盆在殿中。”   “妾身是想多放着,又怕殿下过来会不适应。”   萧景琰道:“我没事,不用顾忌我。”   柳萦心想了想,终于开口,“听说明日会更冷,妾身这里远,要不殿下从正殿回来直接回长信殿更近很多。”   萧景琰愣了愣,怔怔地望着她,“我又不怕冷,走这些路又算得了什么。”说着话,正要拉她的手,却又被她轻巧地避开。 萧景琰见自己的手落了个空,又伸出手向她抓去,却见她又向后退了几步。   “从我进来你就一直在躲我,本宫莫非是豺狼虎豹不成?”萧景琰终于察觉出她一直是故意的,强硬地将她捉住。   被他抓了个正着,柳萦心只得做一脸无辜状,“妾身没有,只是困倦了而已。”   萧景琰摸摸她额头,见没什么异样,又正色地望着她,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萦心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真没有,下午没歇,如今就困了。”   “哦,那-----赶紧睡吧。”   ? ☆、番外:(五)正文34——35之间内容 ?  又是寒风呼号的梅岭,山上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了。他以一种守护之势静静地伫立在悬崖边上,战衣光洁如新,面容纤尘不染,手中执着那一把任他呼啸纵横的长戟,以一副傲笑睥睨姿态静静望着这巍峨江山。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有他这般的风华呢?   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覆盖在他身上,一层又一层。天地间几乎是洁净一片。   “苏先生。”眼见着他快要被白雪倾覆,她奔过去喊他。可是,无论她怎么说,那个少年将军就是不动,就是不应声。远处,有人抬来一具棺椁,那两个人像是阴间的黑白无常,脸上毫无表情地将那个傲笑风云的少年将军抬起来放置于其中后,用铁锤敲打着要钉上棺盖。她想阻止,她只觉得一旦阻止成功,所有的一切必然能发生转变。可是似乎没有人能看到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   终于,她看到萧景琰了,她看到了希望。只要有萧景琰在,她相信他定能阻止住一切。然而,任凭她说什么,做什么,怎么说,怎么叫,萧景琰始终没能看到她,也似乎完全听不到她的话。   “殿下,殿下——”她用力地拉着他的衣袖,竭力叫喊着,以求他最终能听到,能阻止将苏先生入殓。   “殿下,殿下——”她始终不肯放弃。   “心儿,快醒来。”萧景琰终于有了回应,他终于听到了,他在用力地拍打着她的脸。她满心喜悦,他听到就好,苏先生再不会离去了,她也不需要再担心了。然而,在那一刻,她终于被他拍醒。从极度的无助中飘到极度的喜悦中来,最后又跌回到了现实,她不知道,自己该满足于哪一种答案。但愿,所有一切都是梦,都只是梦而已。但愿,苏先生那天说的话也只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仅仅如此……   “心儿,你到底是怎么了?”萧景琰又见她脸上淌着大滴大滴的汗珠,感觉到她心跳得厉害,呼吸急促,一边用袖子擦去她的汗珠,一边轻言安抚道:“又是梦到什么了吗?”   柳萦心忽然抑制不住地大声哭了起来,就像梁帝寿诞那日一样,哭得像孩童一样没心没肺。萧景琰紧紧揽住她,用力地安抚着她的情绪,直待她的哭声逐渐转为抽泣声,才道:“到底梦到了什么?”   柳萦心抽噎着不肯说话,萧景琰又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柳萦心还是不肯回话,萧景琰捧起她的脸,“心儿,你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梦到了什么?”   “我——我只是梦到边关战事了,我看到血流成河,尸身成山……”   “原来如此。”萧景琰望着他,眉目里氤出一层又一层的悲凉。“战争从来都如此。只有边关将士的鲜血,才能换取百姓的安宁。”   柳萦心沉默不语,抽泣声似已停止。   萧景琰又继续哄着她,“你不用多想了。如今情势大好,一切都快结束了,我们也快赢了,到时候那些因战争而支离破碎的家庭会得到团聚。实在不能再团聚的,我会尽我所能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还有,我已经想好了,再过几天就下旨,让小殊早些时间回来,还有霓凰。心儿,我要让小殊和霓凰早些成婚。你不用再胡思乱想想那些不该想的,该好好想想,我们要替霓凰准备什么嫁妆。”   柳萦心顿时泪又不停翻涌而出,什么话都说不出,呼吸又再度困难急促。   萧景琰用力地给她顺着背,待到她的呼吸舒顺了不少,心中才一阵莫名,转念一想,又觉得她是未曾从梦境中抽离出来的原因,只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好了,不要想这些了,这些时日捷报频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她终于在他胸前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见她情绪总算稳定,他将她身子轻轻地放下去。俯身,用自己温热的唇轻轻地慰藉她,一点一滴,从她腮间的泪一直到她的唇齿之间。她需要他这样的慰藉,只有这样的时刻,她才能遗忘那近日来无时无刻不压迫着她的痛楚,纠缠着她的梦境。她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夜这般更需要他这样的柔情与慰藉,渐渐地,也对他的温存有了回应。 他原本仅仅只是想安慰于她,可是两人纠缠着纠缠着,渐渐地他被她的回应点燃了欲念。只有在这一刻,时光像纱幔一样的轻柔绵软!将这些时日以来那个时时压着她透不过气来的那个梦境抛到迢迢云海汉河。两人的唇齿交绵渐渐热烈,直待情浓烈到无处可宣泄,终于,他伸手朝她衣襟探去。忽然,她被他的动作恢复了意识,正最是情浓之际,她用力地将萧景琰狠狠推去。那一推,仿佛两人间半点情分都没有,仿佛刚才的温存也从不曾发生过。萧景琰怔怔地望着她,整个人如堕烟海一般。   柳萦心目光迷离,言语支吾闪烁,“我——我,我害怕。”   萧景琰再次将她拥住,又恢复了柔声,“有我在,不用怕。”见她还是目色迷蒙,拍了拍她的脸,“睡吧,这回本宫命令你要做好梦了。”   ……   夜色迷离,待她终于沉沉睡去之后,萧景琰却再也睡不着了,蹑手蹑脚起了身来,披衣独立在室中。他刚才是随口跟柳萦心那么说说的,可此刻让小殊和霓凰早些回来,早些成婚的念头却已经是越来越强烈。   ? ☆、番外:(六)正文34——35之间内容 ?  次晨,两人醒时天地间已是朱色赤黄,这一日也是萧景琰自当太子以来起得最晚的一日。   早膳时,萧景琰见柳萦心容色恹恹,双目有些红肿,手中捧着清淡小粥,却是食难下咽的样子。萧景琰望着她摇摇头,将自己食盘里的一块熏肉夹给她,道:“这两日,你又瘦了些,吃块肉吧。”   柳萦心闻着那味,忽大皱起眉,一阵恶心翻涌上来,差点要将吃下去的全部都倒出来。萧景琰见势,立马放下手中的筷子,却见胡嬷嬷已经奔到了柳萦心身旁。萧景琰只得朝外大声喊道:“来人。”秦坚早已等候在外,听到喊话立马奔了过来。   萧景琰道:“传张太医过来吧。”   柳萦心正被胡嬷嬷轻揉着背觉得已是好些,此时木愣愣地抬起头来,道:“殿下,喊张太医来做什么?”   萧景琰道:“你这两日夜夜做噩梦,早上又恶心作呕,让张太医来给你诊诊脉,顺便开些安神的药。”   柳萦心一惊,道:“殿下,妾身没事。”   “还说没事,这两日脸颊都凹进去了。”   “这两夜睡不稳,难免如此。”   “那就让张太医给你开些安神的药也好。”萧景琰说着,转头向秦坚示意,让他传下旨意。   “怎么了,你这么怕太医?”萧景琰望着她的脸色,一副重重心事的样子。   “没有,殿下说得对,开些药也好,省得每天都吵醒殿下。”   萧景琰听她说这话,皱了皱眉,本想开口说些什么,打量了四周,见絮儿,胡嬷嬷及一群宫女都在,只好强忍住没开口。胡嬷嬷和絮儿见萧景琰神情,会过意来,便率出了去,其它宫女见势,也跟了出去。   室内只剩了两人,萧景琰才道:“吵不吵醒我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我担心你。”   柳萦心点了点头,应了声,“妾身明白。”随后,冲他一笑,室内的气氛才算缓和了过来。   萧景琰也朝她无奈地笑了笑,又捏了捏她的脸,才道:“再吃些吧。”   “好。”   两人还算是其乐融融,忽然,外面又响起秦坚的声音,“太子殿下,柳国公有要事禀奏,如今正在正殿等着殿下呢。”   萧景琰望望柳萦心,道:“这天寒地冻的,你祖父这么早来。我一直嘱咐他不要太操劳。”   柳萦心微微一笑,“想来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情,殿下还是先去吧,等张太医诊过脉了,妾身让他去向殿下通报一声。”   “好。”萧景琰站起身来,终于走了出去。   ……   东宫中,如今太子最亲信的几个大臣都在其中,大家反复看着柳澄带来大渝的求和信,皆是心情激动到无以复加。几人一直谈了近半个时辰左右,萧景琰才想起问秦坚,“张太医来了吗?”   秦坚道:“张太医刚来,已经等在外面了。”   “那就让他进来吧。”   少时,张太医进来,柳澄等人避到了一旁谈事。张太医行过礼罢,萧景琰道:“太子妃怎样?”   张太医脸色微微一阵肃重,耳边始终萦绕着柳萦心的嘱咐:“殿下过几天也许会经历一个难关,请张太医先保密着,到时再告诉他吧。”最终,张太医还是将一切都吞咽回了自己的肚中。只轻描淡写道:“太子妃无碍,只是夜晚做噩梦难免如此。”   萧景琰听罢,轻舒了一口气,“那你可曾为她开些安神的药?”   张太医摇头道:“不曾,太子妃嫌药苦,不肯喝。”   萧景琰厉色沉眉,“胡闹,她年轻不懂,你身为太医还能不懂吗?”   “太子恕罪,臣已经为太子妃的膳食里加了些安神的食方。但臣也是想,太子妃也只是最近思虑过多罢了。若殿下能时常劝慰,那定然比臣的药有效得多。”   萧景琰听罢,点了点头,方让张太医离去。   ……   这是大梁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冷风嗖嗖地灌进秦坚的耳朵,冻得他瑟瑟发抖。只是,天再冷,也比不上此时萧景琰脸色的阴沉更让人忐忑,秦坚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生怕有任何一点闪失就会触怒萧景琰。从正殿出来前,萧景琰还是一脸喜气,可如今这脸色让人实在是不寒而栗。   又站了些会时间,萧景琰终于沉声吐了两个字,“走吧。”说罢,大踏步而去。   秦坚唯唯若若跟着,待萧景琰上了车舆,才在外面问了声:“殿下打算去哪里?”   好长时间,车舆内传出萧景琰愈发沉闷的声音,“长信殿。”   ……   次日正是未时,柳萦心正小憩之时,萧景琰身边常日跟随的那个小黄门来到蕙兰殿。   “絮儿姑娘,殿下让你去一趟。”那小黄门使劲在外压低着声音。   絮儿望了望胡嬷嬷,一时不明。胡嬷嬷笑笑,“姑娘去吧,太子妃这里有我在。殿下那里,姑娘只管如实回话便好。”   絮儿一脸莫名,如实回话她究竟回什么话?这些天来,柳萦心的异常她也很想找个人问问呢。   ……   约莫小半个时辰左右,柳萦心悠悠地醒了过来,醒时又是一阵心悸。胡嬷嬷一边给她揉着胸,一边道:“太子妃,如今张太医都证实了,您为何还不肯告知于殿下?刚才殿下遣人找了絮儿姑娘去,想来,殿下也是在查探些什么。”   “让他查吧,反正絮儿什么都不知道。”柳萦心说着话已觉好些,起了身来。   “太子妃刚才又做那个梦了吗?”   “做了。奶娘,为何这梦如此真实?会不会是真的呢?”   “都说梦是反的,可能不是。”胡嬷嬷吞吐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又吞吐了一阵,胡嬷嬷终于又问:“太子妃,你还要继续瞒着太子殿下吗?”   柳萦心摇摇头,“只怕,我也不需要瞒多久了,只怕——那个消息不日就会到了,不然,我怎会日日梦到那些!”   胡嬷嬷左右想不明白,“太子妃,您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到底你梦到谁亡故了?”   柳萦心又是一阵胸口发疼,却挥手让胡嬷嬷下去,只想一个人独自呆着。坐了些会时间,想着想着又发了怔。心中却是愈发笃定那梦境的真实性,不觉又是潸然泪下。   “怎么一个人呆坐着,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萧景琰低沉浑厚的嗓音响在她的耳边。   腮间的泪水已是来不及擦去,柳萦心只得强打起精神道:“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心儿。”萧景琰走过来,坐到她身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一边用另一只粗糙的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我向来是武人脾性,生来就不会你父亲那样的风月闲情,但这些日子,也渐渐地把你放在了心上——”   “殿下!”柳萦心一呆,她万没料到自己这些举动竟引起萧景琰的自责,竟让他这般胡思乱想起来。“殿下,妾身只是这几日心情不大舒畅,过了便好了。”   萧景琰望望她笑,“对了,大渝通过你祖父传来书信求和。昨日本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战事就这几日内便将结束了,你大可不必再胡思乱想了。”   “太好了。”柳萦心的脸上闪现出一抹真心的笑容。   “这些时日你来来回回在宫里和东宫奔走,真的是辛苦你了。等战事结束,再过段时间我带你出宫走走,你年纪轻轻,常日在这宫城中拘着,确实也是闷得慌。还有,等小殊和霓凰成亲时,我们一起去穆府。我还打算什么时候我们偷偷去国公府,让你回去看看。进宫这么久,想家了吧?”正等着她回话,却见她心神恍惚,神思似已出游,又道:“心儿,你在听吗?”   “哦,听到了。”柳萦心总算缓过神来。   “高兴吗?”   “嗯。”高兴那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只得含糊应声。“殿下,这些天,苏先生有什么消息吗?”   “他?”萧景琰怔怔地望着她,摇摇头,“没有。不过,我昨晚梦到他了,梦到他和霓凰回来了。”   “梦到苏先生了吗?”   “嗯。”萧景琰起了身来,不再看她,目光闪躲之际泛出几丝悲怆。“我梦到他回来了,和霓凰一起回来的。”不知为什么,他重复说着那话,这次说得异常地重。说着话,又离了她的目光追随,负手立在窗前,背对着她。柳萦心望着他的背影,分明一身萧索。她不知道,萧景琰始终没有告诉她,他昨晚梦到的是一具棺椁,及满身缟素的霓凰。   忽然,柳萦心走到他身边来,“殿下,妾身这几日没来由的心情烦闷,让殿下也费心了。不过,殿下放心,妾身会让自己振作的。明后日只怕殿下还是要忙,妾身会给殿下打点好一切,不让殿下费心。如今,妾身没事了,殿下先回去吧。我知道,还有好多事等着殿下去处理。”   “好,那我先回去了,如果晚膳有时间的话,我回来陪你一起。”   “嗯,妾身恭送殿下。”   又到将近酉时,天地间已是暮色四合。萧景琰走笔疾书处理了几桩公务后,见没有大臣前来,便道:“秦坚,吩咐备车舆,去蕙兰殿用晚膳吧。”   秦坚笑着,“是呢,这些时日殿下太忙,已有好久没有和太子妃一起用过晚膳了,今晚正得这个空。”说着,转身就出去了。萧景琰立起身来,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正准备出去,却见秦坚又折了回来,不仅他回来,手上还提了个食盒,身后还跟着个卢氏。   卢氏盈盈一礼,“妾身见过殿下。”   “你怎么来了?”萧景琰有些诧异。   “回殿下,是太子妃命妾身前来服侍殿下,说这时只怕殿下要用晚膳了。”   “哦。”萧景琰脸色有些沉凝,想了些许时间,才又开口,“本宫确实是饿了,拿过来吧。”   ......? ☆、番外(柳澄离世,君臣话别) ?  室内药香氤氲,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死亡之气。室中,除了皇帝萧景琰之外,便是躺在榻上已是行将就木的柳澄。   “国公,朕打算让沈追接替中书之职,蔡荃改任御史台大夫,可好?”皇帝萧景琰坐在塌边,握着柳澄已仅仅只有一丝温意的手。   “好,好,好——”那几声好虽是气若游丝,却让人听得出那是由衷所发。“蔡荃的性情一直如初,任御史大夫再好不过。”柳澄的双眸似乎发出几丝光亮,整个人神情似乎也是震了一下,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是一口气说完一句话,这还不够,只听他又继续道:“沈追任中书再合适不过。陛下这些年,选拔了不少人才,像前年的那批寒门庶子,大多都可堪大用。再有,高门子弟中能用的也不少,陛下这些年一直刻意磨练的言豫津,如今也是将成大器之时了。”   萧景琰点着头,又道:“豫津为人脾性,正弥补蔡荃的过于刚正,朕想让他任御史中丞。”柳澄听罢,目中竟泛出笑意,这些年,他和萧景琰越来越有默契,萧景琰有时一点就透,有时甚至是凡事都能想在他前头。只是,这样的配合已将不存,但他并不担心,因为萧景琰身边会有越来越多的沈追。柳澄正欣慰着,感慨着,嗟叹着,却听耳旁又传来萧景琰的声音,“这些年祖父致力的农田改制景琰一定会继续下去,等农田改制再成熟一些,我也会将再薄徭役减赋税。”   “陛下,臣放心,大梁有陛下,百姓有福,百姓有福。”柳澄忽然激动高呼,说着说着却已是声息渐微,终于说完那句,头垂向一侧,再也说不出话来。   “国公,国公。”萧景琰意识到不对,颤声叫了两声,不见回应。室外,柳青锋已是冲了进来,随后,众人也哗啦啦随着柳青锋进了来。   走在最后的是脚步沉缓的皇后柳萦心,萧景琰望着脸色惨淡的她,转身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屋内众人已是乱哄哄哭成一团,叫成一团,黑压压跪了一地。萧景琰望望柳萦心,携着她也是跪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柳青霜不经意间转过头,见皇帝和皇后也是跪在其中,忙惊恐地道:“皇上,皇后,这可如何使得。”   萧景琰淡然一声,“朕也是这家的孙女婿,自该使得。这几日,朕和皇后也会为国公尽最后的孝道。”   “这——”柳青霜哑口无言,半晌不知该如何回话。想了半晌又道:“可是皇后如今又已身怀龙胎,可怎么……”   萧景琰打断道:“朕会看顾好皇后的。不必多说,在公,国公一生为大梁鞠躬尽瘁。在私,朕是这家的小辈,这个礼这个孝道,朕和皇后自该守得。”   ……   ? ☆、番外(九安山,絮儿谈婚) ?  车马粼粼,浩浩荡荡的皇族车马行了将近一天的路程后,终于赶到了九安山上,此时正安营扎寨。这是皇帝萧景琰自登皇位以来,第一次这般隆重地举行春猎大典。前些年,因为新政的改制,萧景琰一直夙夜不懈地奔忙。直到永安七年,大梁在萧景琰的铁腕整肃之下,原先的腐败之气已是焕然一新,使得大梁在近年来,外不敢相扰,内一派欣荣之气。这年已是永安八年,皇帝萧景琰才总算肯让自己歇口气,登基以来第一次声势浩大地进行春蒐大典。   皇后柳萦心此次算是第一次跟随皇帝到九安山上,以往,这位前半生戎马倥偬的皇帝虽一直忙于政务,但偶尔实在太过想念曾经的峥嵘岁月,便也寻个时机,带上几个心腹,轻车快马地往九安山上扎上三五日便回去。萧景琰向来以为,行猎是男人们的事情,故而连皇后都不曾带在身边,更何况其它妃嫔。只是这一次,因为柳澄在去岁岁末故去,皇后直到如今都还没有缓过神来,再加,国政日呈清明之象,所以萧景琰便非要拖着皇后出来。借此机会,也大兴春猎大典。柳萦心独自立在悬崖边,身后十来步远之处跟着列战英。她从四周环绕连绵的山脉望过去,望到周围已是起了灯火的零星村落。   萧景琰从远处走了过来,列战英便告了退去。萧景琰望了望皇后,道:“累了吗?”   柳萦心道:“臣妾坐的是车舆,怎会累呢。”   萧景琰见虽是一天劳顿,但她面上仍是红粉扑面,又道:“这一路走来,可曾有感想?”   柳萦心目含欣慰之意,柔声道:“这一路走来,臣妾看到的是土地的肥沃,农田的丰硕。”   萧景琰点着头,“你祖父最后这些年一直致力于均公田,厚农桑的改制,他若是看到今日这番景象,定然欣慰。”   柳萦心忽地笑了起来,“陛下非要拉着臣妾出来,想来正是要让臣妾看到这些吧”   萧景琰垂了垂眸,执起她的手道:“看了能释怀些了吗?”   柳萦心眸中闪着微光,点了点头,“嗯,释怀了。”   萧景琰望着她笑了笑,还待说话,正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声声叫唤着:“父皇。”   “小年。”萧景琰回过头,伸臂将皇后所生的小公主萧绮年一把抱了起来。   “父皇,儿臣明日要和太子哥哥一样,随父皇骑大马,还要跟父皇去抓小鹿。”原来,此前萧景琰正值秋狝之际前来,当时正抓了一头小鹿回宫养在御苑内,供小公主们玩耍。萧景琰望着小公主,“好,明天典礼结束让小年跟着父皇一起骑。只不过,如今的麋鹿都怀有鹿宝宝,可不能随意乱抓。”小公主听罢,眸中放出光芒,指着自己的母后道:“是像母后这样吗?”萧景琰和柳萦心听罢皆是一脸笑意。小公主见他们不理自己的问话,左顾右盼地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太子和穆青及穆家的小郡主正玩得不亦乐乎,又欢快地道:“父皇,儿臣想和太子哥哥还有穆姐姐一道玩去。”   萧景琰也望了望他们,放下萧绮年,“好,那就去吧。”   ……   ? ☆、番外(九安山,絮儿谈婚嫁) ?  这些年,后宫陆续添了三四名妃嫔,除蔡嫔生下一名皇子外,其余妃子也各自生有一名公主。蔡嫔生有除太子以外的皇子,原也该晋为妃位,只是萧景琰对待后宫向来一视同仁,也不肯让其余妃子的地位越过两位一直没能生养的贵妃,故而,蔡氏一直是嫔位。后宫在萧景琰初登基时,大行改制了一次,不但减去了一半的宫女人数,甚至也没有按宫规礼制,执意将两位原太子侧妃一并册封为贵妃。此次,皇后又将宫制整顿了一次,不但减少了太监入宫人数,也将宫女出宫年龄又往前提了几年,以好更容易婚配些。甚至,皇后也早做好决定,这次让从小服侍自己包括絮儿在内的随身丫鬟也顺便出宫配人。这日,柳萦心在一名新选入侧的小宫女的服侍下梳洗了后,正对着铜镜梳妆。那小宫女本一直在掖庭做粗糙活,某日被柳萦心看到后起了怜意选了来,才召入正阳宫,却不想没进正阳宫几天,就遇到了春猎大典,随着皇后到了猎宫来。小宫女本有些紧张,又加絮儿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目中投来的一直不是什么善意,不由得手一抖,手中的篦子旋即掉落在地。”   絮儿忙道:“这么些天了,还是这般笨手笨脚的。”   小宫女反应过来,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口中呼喊着:“皇后恕罪。”   柳萦心面上淡然,只淡声道:“起来吧,你先出去歇着,日中再过来服侍。”   “是。”那小宫女哆嗦着出去,心里倒是松了口气,知道皇后不会责怪自己的。   凤帐里只剩了皇后,柳絮儿和胡嬷嬷三人,柳絮儿躬下身子捡起来,接手替她梳理头发。柳萦心只从铜镜里看了她一眼,放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胡嬷嬷倒是开了口,“絮儿姑娘,你都快被放出去了,还放不开手让其它人来服侍皇后,等你出宫,这些孩子们还没提炼好,到时更会手忙脚乱了。”   柳絮儿一听,泪水差点就夺眶而出,咬了咬牙,赌气道:“皇后赶奴婢出去,奴婢出去就是了。”   胡嬷嬷听她这么说,忙道:“你呀,嘴巴还是这般尖刻。我看哪,这普天之下敢这么跟皇后说话的怕只有你了。”   柳絮儿心头悲伤暗涌,一时所有的心绪都堵在喉间,平日里的尖牙利嘴此时荡然无存,只闷声不吭着。胡嬷嬷见她此等情形,又乘胜道:“皇后还不是为着你好,你若再晚出去,日后更难配人了。”   絮儿的脸倏地一红,咬牙道:“我才不要嫁人。”   胡嬷嬷道:“哎,女人不嫁人生几个子女可不等于白来世上这一遭了。我想起来,前些时日列老夫人进宫觐见太后,正碰上皇后去给太后请安。列老夫人对你像很是中意的样子,还在皇后面前几次旁敲侧击。如今宫中都在传,列老夫人是不是在打絮儿的主意,让絮儿姑娘嫁给列帅做妾室?”   一句话说完,就算在皇后面前柳絮儿的脸也挂不住了,当场朝着胡嬷嬷甩脸:“难道我这下贱的命就只配给人当妾室吗?”   胡嬷嬷怔了怔,朝皇后看了一眼,见她没有丝毫制止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 当年絮儿姑娘正是因为孤身一人才被买入国公府,如今放出宫去,虽说皇后会赐下宅子,但终究也不能孤身一人。难得列老夫人有这个意思,那真的也是   两全其美啊。 ”   柳絮儿却再不理她,只朝着皇后道:“皇后,奴婢万死也不嫁与人做妾室,若皇后也有此心,不如直接赐了白绫给絮儿。”   胡嬷嬷脸色僵在那里,“嫁人作妾室又怎样?你这把年纪还能配人那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况且,列帅是什么人,皇上如此看重他,将来是封公封侯自不在话下,这难道是辱没了你不成?”   “管他是谁的妾室,今日当皇后娘娘之面我指天发誓,谁都别想让我柳絮儿给他当妾。即使陛下下旨,絮儿也会以死抗旨。”   胡嬷嬷神色一凛,却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妾室就怎么了?这后宫中除了皇后,哪个不是妾室?甚至连----”胡嬷嬷本想抬出太后,话出口觉得不妥,一瞥又见皇后朝她看了过来,于是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柳絮儿又是何等玲珑剔透之人,不用胡嬷嬷说也自是明白,只应声道:“絮儿若要嫁人,也要嫁能将絮儿放于心上的。旁的,管他是谁,絮儿一概不应。”   “你这话,谁说妾室就不会受宠?你可还记得当年先帝朝时,那越氏便是因恃宠而压了当时的言皇后一头。”   “你也说了那是先帝朝,如今又是什么年头了?”柳絮儿一句话狠狠将她堵住。   胡嬷嬷再不作声,只低头看了看皇后,却见皇后仿佛对方才二人之语一直像充耳未闻一般,慢悠悠地理了理鬓角后,终于开口,“胡嬷嬷,你先下去吧。”   ? ☆、番外(九安山,絮儿谈婚嫁) ?  待胡嬷嬷下去,柳萦心终于让柳絮儿起身,“起来吧。胡嬷嬷方才之言都是本宫授意她说的,本宫是担心若自己亲自问,便听不到你真心话,你且莫怪她。但如今想来,若本宫亲口问你,你必也是这般反应吧?”   柳絮儿道:“即便皇后亲口发问,絮儿也是这份心意。”   柳萦心道:“本宫原是想,如若你愿意,列老夫人此意正是两全其美之事。你若出了宫,也是无可依靠。若再不出宫,本宫也只担心年纪再大,婚配之事将更会困难。以前,多少宫女因年岁太大出宫之后,只孤独终老。你和我名是主仆,实为姐妹。此次决意放你出宫,真是不忍你孤苦终老。”   絮儿已是红了眼圈,抽噎着道:“皇后心意奴婢懂得,可是奴婢想常随在皇后左右。”   柳萦心摇摇头,“说什么胡话,女人嫁人生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陛下此前也有这意思,你如若不肯应允列老夫人,他也想让你在他昔年的武将手下挑选,你这性子,只怕也是那些武人才能治得住你。”   柳絮儿不服,犟嘴道:“奴婢性子好着呢,谁让人治了。”   “你呀,就你这满嘴喷刀子的性格,不找个武将,怎么压得住你。”柳萦心仿佛是越揶揄越开心,“你可对去年年尾祭礼时跟在列帅身后的那个边将军可有印象?”   “边将军?”絮儿愣怔了半晌,才隐约想起依稀间似曾见过一个面目黑黑的,看着比较忠厚的一个中年将军。当时,他站在列战英和蒙挚身后,气度不及蒙挚,英气不及列战英,军衔也只不过是从五品,自不会太让人注意。柳絮儿不明白,却也知道此时提及大抵是跟自己有关,便问:“皇后提起这人做什么?”   柳萦心笑了笑,“边将军去年丧妻,如今也快满一年了。这一年,他一直在外驻军,不免耽误了续弦。我和陛下合计着,你若愿意,不如将你赐予他做继室——只是,你们两人在年岁上不免相差过大,你看——”   “继室?”柳絮儿忽然忸怩了起来,撇过脸去,“奴婢——奴婢——陛下和皇后不也年岁相差很大——”   柳萦心见事情有些许眉目,忙趁势道:“边将军为人稳重,这些年虽无什么晋升,但他的稳妥陛下是看在眼里的。明日边将军将回来复命,如若差事办得好,兴许日后会升级多留京城了。这些时日,他也会一直留在猎宫,到时你也不妨再仔细留意一下,所有的一切皆由你自己而定。”   柳絮儿似是心有所动,低头思索了一阵,终于开口,“留意什么,边将军奴婢也曾见过。既然日后出宫无去处可去,那就——应了吧。”   柳萦心又是一阵诧异,她万没料到柳絮儿一转眼竟如此痛快答应,却又补了一句,“真的不用多留意一下吗?”   柳絮儿干脆痛快爽利,“不用了,我如今这个年纪,还挑拣什么,絮儿只求夫君能将絮儿放在心上便罢。”   柳萦心道:“边将军原配曾生下一子一女,如今最大的也有十来岁了。家中有一名妾室,也是生了个女孩,你这一嫁过去就要给人当主母,你可做好准备?”   柳絮儿点了点头,“这有何难。”   “本宫瞧着,列老夫人是真心喜欢你的,只是你和列帅无缘,想来她也无可奈何。等回去,本宫会去谈问,她是否肯收你为义女,才好给你指配。毕竟,边将军也是从五品的边将了。”   ……   萧景琰归来,见柳萦心已是一脸笑意地等在自己的营帐了。还不待开口,便听她道:“陛下明日可要准备给边将军下旨了,让他准备五月迎娶新妇。”   “边将军?”萧景琰有些诧异,也微微有些懊恼。“怎么是边将军?絮儿年纪也不算大,配战英也正好是年貌相当。”   “列帅之事终究是列老夫人一人之意,也不知道列帅自己怎么想,陛下如若赐婚,倒让列帅尴尬。如今正好,两全其美。只是,陛下输了,怎么兑现承诺?”柳萦心说着,伸出手去,似要讨要什么。   “你想怎样?朕随意。只是,这絮儿也是怪了,好好一个年貌相当的不嫁,却非要嫁年岁差别如此之大的。难道他会觉得,做战英的妾室比做边将军的妻室更有面子些吗?”   柳萦心笑着,“陛下如若亲口问絮儿,只怕她会说,即便将列帅和山野村夫相比,她也愿做山野村夫的妻室,而不是妾室。”   萧景琰不明白,“这是为何?”   “那就要问陛下了。”柳萦心原本是在替萧景琰宽衣战衣,忽然手停了下来,将手环在他的腰间,脑袋倚在他的背后。   萧景琰愣了愣,将头微微转向她,道:“此事,难不成跟朕有关?”   “自是跟陛下有关。”   “怎么回事?”   柳萦心故意卖着关子,不理他问话,只顾自己道:   “陛下,如若当初臣妾嫁与你为妾,你可还会如此对待臣妾吗?”   萧景琰回转过头,仔细想了想,似是思索良久,才认真地道:“若当真如此,我自不会让你压过皇后,但你如今确实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还有,她们都好像怕我,只有你,在我面前看着恭敬,却一肚子促狭。”   ……   春搜大典已经结束,归程的车马已在一路往回行进,在赶了几个时辰后,大家正停脚歇息。萧景琰下了马来,钻进了皇后和小公主坐的龙凤车舆内,小公主一见萧景琰便扑了上去,让她抱着。   萧景琰抱着她,亲昵地搂着她,问:“你在做什么呢?”   柳萦心道:“她呀,一直缠着臣妾,让臣妾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给她听呢。”   小公主在一旁插嘴道:“父皇,儿臣方才胡嬷嬷说儿臣跟母后小时长得一模一样,父皇可曾见过小时候的母后”   萧景琰道:“见过。以前没你时,父皇记不起来,后来有了你,越长越像你母后,父皇就记起你母后小时候父皇曾经见过她。”   小公主听着,饶有兴趣,“那时候母后是怎么样的和小年一样大吗?”   “不,比你还小好多,大概只有两岁的样子。被人抱了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跟父皇说,长大了要嫁给父皇——”   小公主听得双眸晶晶亮,“父皇,父皇,你快跟小年说说。”   “嗯,那时,还有小殊——”   ? ☆、番外(小心儿和景琰初遇) ?  回忆里的那年仿佛已是上一世。那一世,那个令天下人尽皆仰望的皇长兄还在,那个飞扬跋扈到不可一世的赤焰军少帅林殊还在,甚至那个爱跟好友笑闹的自己也不曾死去。   那时,所有的重担都由皇长兄扛着。那时,他的梦想是要守护肩负整个大梁天下的皇长兄。而如今,那副担子却落到了自己肩上。虽说,多年的重累,他依然不曾有任何怨尤,可有时候却也是真的很累。   车马又开始行动了,路途变得有些坎坷颠簸起来,而他的思绪轻转间却回到了那一年……   “我十七岁了,父皇恩准我开府建衙,这是皇长兄给我选的地方。怎么样?”   “祁王哥哥选的地方当然不错,我可不像你,就算满了十七岁,父帅也不会让我单独出来开府的。”   “咱俩好兄弟,我的就是你的。”两个铁甲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地,携着一脸的灿烂并步踏上石阶,迈向靖王府。府中仆役在院中来回将家具器物搬进搬出,忙碌地规制着这座新王府,萧景琰道:“我昨日已经将书房布置好了。走,去看看去。”   两人踏进书房,一股军人铁血的肃重森然之气。书房显得很空旷,墙角处一张弓箭台子上立着一把朱弓,显得尤为醒目。林殊的目光一落到那把朱弓上,便再也移不动。   “小殊,这书房是我自己布置的,你看怎样?”萧景琰说着,一脸得意的神情,仿佛对这书房很是满意。   林殊耳中却似乎听不到萧景琰的任何言语,只一边走着一边   伸手抓向那把朱弓,道:“这便是祁王哥哥送你的那把朱弓吗?”   萧景琰得意洋洋地道:“嗯,怎么样?”   林殊拾起那把朱弓,就往演武场上去,萧景琰只得无奈跟着。   “这弓真是好!不怪乎是祁王哥哥送的。”林殊连发数矢,几发几中,对那把弓箭简直爱到不忍释手。两人又走回书房,林殊终于把强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景琰,这朱弓你便给我吧。”   “不行,那是皇长兄送给我的,怎能另赠他人。”   “刚才是谁说,你的就是我的?”林殊一脸不乐意,萧景琰平时,虽很是倔拗。但在事物上,对他,一贯是豪气的,只要不让他觉得自己在故意敲竹杠,但凡开口通常也都会给的。他刚才都那么有诚意了……   “别的都可以,其他的随你要。”   林殊听到萧景琰这么说,一脸懊丧,左右环顾了四周,却是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了。心里思量着无论如何都要将那把朱弓弄到手,肚子里直打起算盘,“你说这书房是你自己布置的?”还不待萧景琰回话,林殊便摇着头,一副实在不敢恭维的态度,啧啧叹息:“这书房又不是兵器库,景琰,你这书房实在让人觉得寒意森森,这怎么要不是弓箭,便是刀剑的,这究竟是兵器库还是书房?”   萧景琰道:“我是武人,自当放兵器。”   林殊道:“书房书房,自然是舞文弄墨之地。”   萧景琰再次仔细扫了扫书房,原先的骄傲得意此时荡然无存,愣了片刻,脸上闪现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林殊忽然双眸濯亮,指了指道:“哦,我知道了,你这里竟连一张字画都没有,怎么叫书房?来,我给你写几笔字,这把朱弓呢,就让我带走得了。”他也不问萧景琰愿不愿意,便擅自走到书桌前,佯装做势地大喊一声:“来人,笔墨纸砚侍候。”   萧景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正待开口,却见下人听到呼声已是进了来,便也只得住了口。那下人动作飞快地已在书桌上摆好纸笔,林殊上前在书桌上“刷刷刷”开始龙飞凤舞起来。写罢,豪气干云地将笔一掷,接着又细心地将纸上的余墨吹干后,豪气地道:“丈八长槊荡烟尘,金戈戎马踏平生。怎么样?你一直立志将来做个横扫万千敌寇的大将军,为天下百姓为祁王哥哥守护大梁,我是不是道出你心中所想?”   萧景琰横了他一眼,伸手微微扶了扶那幅字,乜着眼,仔细地看了很久才终于点头,“诗倒是写得不错,字也算矫若游龙。只不过就你这些字——”萧景琰紧皱着双眉。   “我这些字,那也是全京城多少名门秀媛想得到的。”   萧景琰嗤之以鼻,满脸写着不屑,“她们又能懂什么。”   林殊一阵甩脸,将桌上的字画抓到手里,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喂——”萧景琰看着一阵心疼,踌躇了半晌,终于又开口,“那是皇长兄送我的,起码得……”萧景琰在脑中思索很久,才想起一个名字,“起码得拿西篱先生的那副《剑气近》来换吧。”   “你说真的?”萧景琰话音还未落定,便听耳边传来林殊欣喜若狂的声音。   “我何曾出尔反尔过,听说西篱先生在那副字画的每个字里都藏着一把利剑,我倒是很想看看。不过,若有人动歪心思,想胡乱蒙混过关,我也是不好糊弄的。”   林殊诧异道:“这话听谁说的?”   “黎师傅说的,他和西篱先生最是惺惺相惜。”   “真的?”   萧景琰一脸震愕,“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林殊说着撒开腿就跑,脚刚一出门槛,却又停了下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我是说,我若得了那副《剑气近》给你,你便将那朱弓给我?”   “那就看你能不能拿到那副字了。”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好,别说是西篱先生了,便是东篱先生,北篱先生的字画,我都能找来。”说罢,也来不及告辞,便一溜烟似的出了去。   “喂——”萧景琰张着嘴,本想喊住他告诉他明日自己便被父皇派往廊州一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却不料,他瞬间便消失无踪。   “殿下。”苻康望着林殊的身影已远去,这才走到萧景琰的身边,道:“殿下真舍得下那把朱弓呀?”   萧景琰笑了笑,“一把朱弓而已,有什么舍不下的。小殊若拿了字画来,你将这把朱弓给他便是。”   苻康也笑,“看来殿下方才是故意放水的,即便没有那幅字,殿下也会给林大公子那把朱弓吧?”   ……   这几日,林殊早在宫中告假,就在黎崇在外所设的杏坛听学。   黎崇是皇长子萧景禹给梁帝提议请来教导诸位皇子们的功课。林殊因为晋阳长公主之子的身份有幸入了学,也成了黎崇的弟子。太傅黎崇是当朝大儒,声名一时无两。他闲暇之余也在宫城外设坛,广收弟子。虽说黎崇向来不以贫富贵贱来定论人之等份,然而,最受他喜欢的一个是晋阳长公主家的林殊,另一个则是半师半友的忘年交柳青锋。柳青锋虽贵为柳中书的大公子,却是丝毫无架势,平日里也跟那些寒门庶子一起挤着在坛下听课。黎崇最近有些纳闷,虽说林殊天赋异鼎,但平日里更爱舞刀弄剑,更爱兵法布阵之学,对诗词文章还是极为懈怠的,往日都是在宫中听学,这几日却是怪了,在宫中听学还嫌不够,出了宫竟还跟着自己到此,在宫中倒是规矩,可不知为何,出了宫来就动不动地和柳青锋抬杠。黎崇一时想不明白,暗道,那谦和有度的中书令家的公子怎么就得罪了晋阳长公主家那位“飞扬跋扈”的大少爷呢?   ……   萧景琰从廊州回来,已是半个月之后,进宫覆了命后一回府中见到苻康便道:“小殊有没有将朱弓拿走?”苻康回说没有。萧景琰愣了愣,“怎么回事?难道他还要不来一幅字画吗?”   苻康笑呵呵地道:“殿下想必怎么都不会想到,事情真是太过凑巧了,谁想殿下这边刚提出来,那边黎太傅竟将那字画竟将那字画赠与柳大公子了。而这些时日,西篱先生又云游去了,只怕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柳大公子?”萧景琰一时没想起那个柳大公子是谁,细细一想,倒是想起听讲过黎崇跟柳澄家的大公子柳青锋也算是莫逆之交。   “原来如此。怪不得还没拿走,不过小殊就此打算放弃了吗?”   苻康道:“没有呢,听说他这几天跟柳大公子卯上劲了,在杏坛处处找柳大公子的麻烦。”   萧景琰摇了摇头,深表一下对那位柳大公子的同情之意。又道:“听说那位柳大公子爱书画成痴,想来小殊定是要不来了。这么着吧,门口那头大尾驴是本王从廊州牵回来的,你等会派个人连同这把朱弓一并送到林帅府中去。”   苻康笑着应是,道:“殿下这一路风尘,小人先吩咐下去准备沐浴用膳。”   萧景琰“嗯”了一声,苻康就匆匆跑了去。他正准备往房里进,却听到身后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响起:“景琰。”   萧景琰不用看也知道,喊他的人正是林殊。“你怎么来了?”   他方才听了苻康的言语,原以为这段时间他若不亲手送上朱弓,小殊不太可能会上门,却没想到,自己一回来他便匆匆过来了。   “当然是听祁王哥哥说你今天会回来,所以来看你。”说着,捧出手中一个长盒,端到他面前道:“当日一诺,我若拿了这幅《剑气近》,你必拿朱弓相换的。可还记得?”   萧景琰怔了怔,方道:“自是记得,只是你当真是拿了?”   林殊道:“当然。”说罢,得意地拉着他往书房里钻。   “怎么样?”到了书房,林殊得意地摊开书桌上的字画。   萧景琰满腹狐疑地看着,看了很久,那些字如银钩铁划,笔笔苍劲有力。当真是像传说中每一笔都暗藏了一把锋利的长剑。只是,萧景琰也没有看过西篱先生的字,眼见着落款也就随便一个印章,只不以为意地道了声:“这当真是西篱先生的字?”   林殊闻听此言,登时怫然作色,大叫道:“你这什么话?难不成你会觉得我会拿假的诓你?”   萧景琰看了看他,道:“这也不是没可能,起码你不是没诓过人吧?而且我听说那字画到了柳青锋的手中,那柳青锋向来爱书画成痴,怎么可能舍得给你?”   “这些时日,我天天缠着柳青锋,最后闹得他没办法答应和我论辩,结果是他输了,愿赌服输给了我这幅字画而已。”   “你和他斗法?结果是你赢了,他输了?”萧景琰一脸地难以置信。金陵城中,最是才冠京华的人除了黎崇,便是那位柳青锋了,而如今林殊却告诉他,自己论辩赢了柳青锋。   “没错啊,是我赢了。”林殊一脸得意。   “我不信,柳青锋是谁,他是名满京华的大才子。”   一句话让林殊听得跳起脚来,“喂,你不相信我是吧,等着,我这就把柳青锋找来给我做个见证。”说罢,又是一阵脚底生了风一般,一闪,人便不见了。   “哎——你等等——”萧景琰的手伸在半空,想喊住他,想说信了你吧,却见他人又在瞬间消失无踪,只得由他去罢。   柳国公府门前,林殊递了帖子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见门房出来。   “怎么样?”林殊口中虽这么问着,脚却是跨了进去。   “咳咳。”那门房故意轻咳两声,借势挡了一挡,道:“林公子,那个老爷进宫了,二少爷也不在府中,大少爷他——他说他这几日准备闭门清修,不打算见客——”   “哦!”林殊长长哦了一声,心里不由笑自己,他应该能想到柳青锋此时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见自己的。便只道了声:“哦,那算了。”说罢,转身就走,倒是把那门房愣了个半着,他原本就觉得这位风华冠京城的大少爷不是什么省事的主,没想到这么一说,竟就走了,心里不由得为自己方才打了那么多腹稿而惋惜,同时也是暗松了口气。待见他走远了,也便转身回去。然而,他却不知道,林殊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他不过是从前门正大光明而入换成了从后门暗度陈仓而已,而且他早已决定,今日就是算绑也是要将柳青锋绑到靖王府替他做个见证的。一个飞身,林殊的身影便赫然跃入国公府……   “你是谁?”当林殊蹑手蹑脚地走进柳青锋的书房之时,却并没有见到柳青锋,书柜的缝隙中竟露出一个小脑袋来。   “你是谁?”林殊望着眼前那长相、声音、说话皆是糯糯的小糯米团子,不由得诧异。一路上,他避过了府中的兵丁,避过了差役仆从,却没想到这里竟被一个小娃娃逮个正着,一时,好不懊恼。   忽然,门口响起一个细细地又显焦灼的女声:“小姐,小姐——”   那小女娃听罢,忙向林殊做了一个不要告诉他人的动作,然后又一骨碌迅捷利落地把书柜缝隙闭合好。   “小姐,小姐——”门外那阵焦躁的喊声已越来越近,林殊暗道不好,耳听着那声音已快进来了,便也一纵身飞到了梁上。   那女人看着是一脸精明的模样,一进门左顾右盼着,见没有人便转身急走开。   林殊见她离去,方才跳了下来,并打开那书柜对那小人儿喊道:“走了。”   那小女娃看着他,一脸崇拜,“哥哥,你会飞呀?”   林殊得意地道:“叫我林叔叔,我是你爹的朋友。”   小女娃十分合作地喊:“林叔叔。”   “嗯。”那女娃爬了出来,林殊道:“你为何躲着她?”   女娃腮帮子鼓鼓地,嘟着嘴的样子更见可爱,“爹爹不高兴,她不让我来安慰爹爹。以前爹爹只要一有什么事不开心,只要心儿出马爹爹就会高兴的。”   林殊从刚才的奶娘叫喊声中早已料到她便是柳青锋的女儿,故意道:“你这么厉害啊!可是,你爹爹为什么不高兴?”   女娃道:“爹爹说以后给心儿当嫁妆的一幅字画被坏人给抢走了,所以爹爹不高兴了。听娘说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很久了,可是等心儿来的时候,爹爹却不在了。”   “嫁妆?”林殊饶了饶自己的脑袋,忽地眼睛一亮,道:“哦,我知道你爹爹的那幅字画在哪里,你要不要跟我去找那个拿走你嫁妆的人要回来,这样你爹爹就不会伤心了。”   “好啊好啊!”   “可是,我们要偷偷地走,因为你奶娘不让你出府。”   “好。”心儿竭力地压低着声音。“能像刚才那样飞高高吗?”   “当然能。”说着,林殊便将她抱了起来,两人一个闪身便闪出了书房。出了书房,经过一个回廊,林殊远远地看见那个奶娘还在焦灼地找寻着自家小姐。赶忙跟她反着方向,抱着小心儿一会上蹿一会儿下跳地出了国公府,把小心儿逗弄得格格直笑。出了府,林殊策马疾驰,国公府和靖王府倒也不算多远,不时,两人便到了。萧景琰此时已用完膳也沐浴完,正在书房,见林殊回来,还带了个女娃,不禁纳闷,“这是谁?”   林殊指了指萧景琰,又对小心儿道:“心儿,你告诉这个哥哥,你是谁。”   小心儿望望萧景琰,眸间长睫眨了眨,道:“我叫柳萦心。”   林殊道:“你爷爷是做什么官的?”   “中书令。”   林殊道:“那这个是什么?”   柳萦心定睛望了望,虽然她不识得字,但当初爹爹拿字画来的时候,曾得意洋洋地对她和母亲说这字里一笔一划都像是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剑,便道:“这是我将来的嫁妆,你把这个还给我吧。”   “怎么样,景琰,你终于是相信了吧?”说着,他拿起墙角弓架上的那把朱弓,道:“这个我拿走,至于人家的嫁妆,你还不还是你的事情,我走了。”   “喂,你站住。你把人带来不给送回去的吗?”这回林殊脚还没动,萧景琰便叫他站住了。   “今天霓凰要回京了,我要去城外接她。至于她嘛,只有劳您亲自送她回去,你才能相信她真的是柳府的孙小姐。”说着,他朝柳萦心眨了眨眼,“心儿,你要乖乖地听这位哥哥的话,跟叔叔再见。”   萧景琰可不干了,“你这是什么称呼,怎么叫你叔叔,叫我反而是哥哥了?”   林殊道:“太傅在宫外设坛,我和他父亲同在他坛下听课,她当然得叫我叔叔。至于你嘛,你和她没什么关系,当然叫你哥哥。”   林殊说话的时候,柳萦心已经走到萧景琰身边了,她的小手刚好够到萧景琰的手,便拉着他喊:“哥哥。”   萧景琰无奈地望望她,道:“你还是叫我靖王吧。”   “好,靖王哥哥。”柳萦心扑哧扑哧闪着大眼睛。   萧景琰望着她,深觉一阵无力。待再抬头时,林殊又已经消失无踪了。“哎!”萧景琰在心底重重叹了叹气,这林殊,总是来去如风。   “靖王哥哥,你把我的嫁妆还我吧。如果没有嫁妆,心儿以后不能嫁人了怎么办?”   萧景琰看着面前的小女娃,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她玉雪可爱的样子,捏捏她的脸,安慰道:“怎么会不能嫁人?心儿这么可爱,没有嫁妆将来也会有人抢着要的。”   “真的吗?没有嫁妆也能嫁人吗?”   “你知道什么是嫁妆吗?”   “爹爹说,就是将来心儿会嫁人,离开爹娘,如果想爹娘了,就用爹爹给我的嫁妆来念想他们。靖王哥哥,我以后嫁人了,没有这些嫁妆我想不起爹娘了怎么办?”说着说着,竟忽然抽噎了起来。   “呃…”萧景琰扶了扶额,实在是无语问苍天,这小女孩的逻辑他实在没法理解也无法进行劝说。而且,这柳青锋也真是怪了,才两岁大的女儿,现在就和她谈论琢磨嫁妆是不是太早了些?   “那要不,等心儿长大了,嫁给靖王哥哥好吗?那样心儿看着这些嫁妆就能想起爹娘了。”   “呃。”萧景琰似乎是认真地想了很久,才回道:“那等你长大了再说,我可不喜欢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娃娃。”   柳萦心听他这话,赶紧用自己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却见鼻涕擦得满脸都是,看得萧景琰一脸嫌恶,赶紧唤了人来替她擦洗干净。   擦洗罢,柳萦心又成了雪白可人的小糯米团子,萧景琰捏了捏她的小脸,“我让苻康送你回府吧。”   柳萦心一看满脸络腮胡的苻康,忽地小嘴撇了撇,又哇地哭了起来,一把扑进萧景琰的怀里,“靖王哥哥,心儿不要他送。”   “好吧。”萧景琰无奈,望望那幅字,又望望她,道:“那还是我送你吧。”   萧景琰吩咐了备车后,又命苻康将那字画包好,跟在车后到柳府归还于柳青锋。待一切定妥,便抱着柳萦心往书房外走去。两人上了车,柳萦心浑身软塌塌地靠在萧景琰身上。   “靖王哥哥,心儿想睡觉了。”柳萦心哈气连连,原本圆溜溜的大眼睛此时快眯成一条缝了。   “撑着点,回家便能好好睡觉了。”   “可是,心儿实在是想睡觉。靖王哥哥,心儿犯困的时候都是奶娘抱抱的。”   萧景琰听她这么说,心里不禁好笑,因她这奶娘两字,死活都不肯抱她。   “哦,爹爹也会抱心儿,哄心儿睡觉的。”   萧景琰扶了扶额,诧异她怎么就能知道自己的心思,终于还是磨不过她,将她抱在自己膝盖上,“你可真有点鬼灵精!那好,你先睡一觉吧。”   “嗯。”柳萦心乖巧地点了点头,乖乖地靠到他的胸膛。可是不一会儿,又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萧景琰的脸。   “你怎么了?不是说困了吗?睡吧,睡醒了就能见到你爹爹了。”   “靖王哥哥,你这儿硌地心儿疼。”说着,她指了指他身上的铁甲。   “哦。”萧景琰怔了怔,摇头道:“你这小姑娘,还挺麻烦的。”   又见她一脸乖巧可爱的样子,又笑着将她放下来,随手卸去身上的铁甲放到座上。   “现在总行了吧?”萧景琰又再抱起她,柳萦心满意地点了点头。   到了柳府,却见柳家人因为柳萦心的失踪已经是乱成一团,萧景琰下了马车,将熟睡的柳萦心抱在怀里。门口管事的一看,不禁喜极高喊,“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一时,里面的人全都出了来,包括柳青锋。   “见过靖王殿下。殿下,小女这是——”   萧景琰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道:“柳大人,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妨等令嫒醒来问她。这里,本王将柳大人的字画原物奉还。”说着,苻康已经是向柳青锋递上了那副字画。   柳青锋一看,却竟是自己今早跟林殊比试时输掉的那副字画。原本今日自己跟自己怄气,恼自己才学不够,恼了好久才被自家夫人劝慰得舒畅了不少。没想到又得知自己女儿不见踪影,可如今眼见着女儿又回来了,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对这字画早已释怀。虽不知为何这字画最后竟落于萧景琰手中,却也知林殊和萧景琰向来亲如兄弟,此中必有情由,忙道:“这,下官愿赌服输,此物既已在靖王手中,必交予靖王殿下处置。”说吧,只抱回了自己的女儿,却不肯接过那字画。   苻康伸在半空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尴尬地继续僵持着。萧景琰道:“原本不过是玩笑之意,这字画落在本王手中,未免暴殄天物,还是柳大人拿回去吧。”   柳青锋在那一瞬间心也是有所动,但转念却又道:“这字画,下官和他并无机缘。殿下虽是武人,但却跟他有机缘。还是殿下留着吧。”   萧景琰见他执意不受,心中到也敬佩他的风骨为人。便道:“也罢,这暂且让本王保管一阵子,若他日柳大人想要,随时来靖王府中取。”   柳青锋只是淡淡一笑,“多谢靖王殿下好意。”   ……   再后来的后来,便是下一世了。从此,那个傲笑于世的林殊已不在世上了,那样一个靖王府也再没有了兄弟间笑闹的身影,只有终日的被放逐,终日金戈戎马的生涯……   萧景琰说着,见萧绮年有些困意倦怠,便将她抱紧了些。转过头看了看身边人安宁却又满面狐疑的那张脸。还好,这一刻岁月静好,也——够了,苍天,毕竟也不负我萧景琰。   萧绮年已是沉沉地在萧景琰怀中安然睡去,柳萦心不禁道:“陛下莫不是诓人吧?”   “朕怎么会诓人?此事你母亲必然也知晓一些,不信你日后问问。”   “哎!”萧景琰又接着重重地叹了口气,“后来,我就听说,你父亲终日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停翻阅各家书籍。想来,小殊当时怎么都想不到,他的这些行为竟让我日后痛失了一名治世良臣,如若不是当日这般缘故,说不定你父亲日后也不会跳出五行之外。”   柳萦心却是不敢苟同萧景琰之话,反驳道:“世事难料,臣妾以为,若不是苏先生,父亲此生必也是走上这条路的。”   萧景琰笑笑,并不置可否,只道:“我呢,也想着早日将这江山交付给清儿,到时你我也同你父亲母亲这般,纵情于山水间。”   “好。”柳萦心望着他,连眸间都是笑意。   “你也困了吧?若困了,倚在我身上歇一会。”   “嗯。”柳萦心将头依靠在萧景琰的肩上。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